商朝的鬼方究竟是什麼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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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先漢民族史》系列
102 克定鬼方
文/圖/輯|寒山憶雪
前文說到，武丁中期（大約公元前1240年左右的範圍）的某一年，商王國連續平定龍方、巴方、夷方、髳方、□方（中字豎的左邊加一豎撇）、下厃六個方國的「叛亂」，加上之前已經收復晉南，降服周國，基本上穩定了王國的西南、南、東三面的局勢，商王國得以騰出手來，對晉陝高原的戎狄部族發起總反攻。
前文簡單說過，晉陝高原的戎狄中，最先出場的是上黨高原的「丹山戎」。在武丁的兩個伯父——陽甲、盤庚時代，丹山戎可能就已經被商王國征服，上黨高原也被商國控制。商王國在這裡封建了黎國，晚商文化從河內擴張到上黨高原，長治一帶的「小神遺址」可能與黎國有些聯繫。
其次出場的是從晉中和陝北南下，侵入臨汾、運城盆地的隗姓部族。媿姓部族又被稱為「懷姓九宗」，九是概數，代表很多之意，具體有哪些部落、方國，已經無法考證，考古證實的只有臨汾盆地翼城縣境內的霸國、運城盆地東北角絳縣境內的倗國，他們從商朝中期一直延續到西周時期。
不過武丁中前期，商王國為了打通關中與河內的北線通道，率軍反攻晉西南地區，先後打敗「亘方」「失方」「?方」「荀方」「基方」，整個晉西南地區包括霸、倗在內的隗姓戎狄，都臣服了商王國。
考古研究表明，在戎狄入侵之前，晉西南盆地的原住民（古唐部族和古虞部族），父系基因與關中和河洛地區的父系基因一樣，屬於父系O2基因中的漢藏分支，即O2-M117（數據來自陶寺文化墓葬）。而戎狄入侵之後，晉西南盆地的族群中，出現了古印第安基因，也就是父系Q基因（數據來自倗國墓葬）。
讀過前文「印第安人怎樣遷徙到美洲」一節的朋友應該知道，古印第安基因（父系Q基因）並不是印第安人的專屬基因，它廣泛分布於整個美洲和歐亞大陸，在很多族群中以很小的比例存在。不過在魏晉以前，蒙古高原上的匈奴人中，父系Q基因的比例就非常高。迄今為止，考古發現的匈奴墓葬，檢測的結果都有父系Q基因的出現，而且與晉西南出現的父系Q2-M120關係相近。
在前文（「炎黃戰蚩尤的歷史原型」一節）中說過，5000年前左右，以父系O2基因漢藏支（O-M117）為主的古羌人，因獲得家羊的早晚而分化成古西戎人和東羌人。古西戎人由隴西高原越過隴山向東擴張，進入隴東高原、陝北高原和晉中北地區。
與此同時，蒙古高原以父系Q、N基因為主的古匈奴人，也因氣候略微轉冷而往南遷徙。他們有一小部分越過燕山，進入現在的河北地區，與南下的古商部落聯合征服河北地區的原住民——河北夷，形成先商部族。
而另一部分古匈奴人則從陰山河套、烏蘭察布草原一帶南擴，進入到陝北和晉西北一帶，與東擴而來的古西戎人互相融合，形成兼有父系O-M117（O2漢藏支）、N、Q等父系基因的戎狄先民，他們的文化就是5000年前-4300年前之間，覆蓋河套、陝北、晉西北的阿善文化、老虎山文化（兩者時間上為先後關係）。
4300年前左右，古戎狄人的「老虎山文化」演變成「朱開溝文化」。朱開溝文化分為早期和晚期兩段，以3900年前左右為界。在這個時間段之前，朱開溝文化只分布在河套、陝北和晉西北地區，著名的「石峁古城」，就是這一時期的戎狄部族的核心城邑。
在這個時間段之後，由於氣候的變化或者其他原因，朱開溝文化下的戎狄部族侵入晉中太原盆地，並混合那裡的「光社文化」族群，進一步南下侵入臨汾盆地。此後，朱開溝文化開始了與夏商文化的長期拉鋸。
3700年前左右，來自中原的夏族人打敗臨汾盆地的戎狄部族，把夏文化帶到了晉西南地區。
3550年前左右，商國滅夏，戎狄部族趁機重新佔領臨汾盆地。
3500年前左右，商國西征汾渭盆地，朱開溝文化又往北退縮，商文化進入晉西南，形成二里崗文化東下馮類型。
3300年前左右，朱開溝文化再度南下侵入晉西南。以懷姓九宗為主的戎狄部族，接觸到了當地的商文明，逐漸學習了青銅禮器文化，並傳播到陝北、晉西北和河套地區，使得朱開溝文化在這一時期，演變成新的文化——「李家崖文化」。
李家崖文化下的戎狄部族，就是史籍中所記載的「鬼方」。
在史籍中，還有商國征伐鬼方的記載。比如《竹書紀年》中的「三十二年，伐鬼方…三十四年，王師克鬼方，氐羌來賓」，《周易》中的「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等記載。
不過，在甲骨卜辭中，「鬼方」出現的次數並不多，而征伐鬼方之類的卜辭出現的更是極少。
相對應的是，征伐「□方」（上工下口）、「土方」「方」的卜辭非常多，其中提到「土方」的有一百多版，提到「□方」（上工下口，音工）的更是有四百多版。
而在史籍記載中，並沒有提到「□方」（上工下口）、「土方」「方」。因而有很多學者推測，鬼方一詞，很可能是對晉陝高原一部分戎狄部落的概稱，包括上述的幾個部族。因為資料缺乏，這僅僅只是一種推論，並不能形成確切的結論。不過在這裡，我們可以暫且採用這種說法。
那麼，「□方」（上工下口）、「土方」、「方」究竟生活在什麼地區呢？
在甲骨卜辭中，「□方」（上工下口）、「土方」在商王武丁中期，曾經頻繁入侵商王國的邊境地區，比如沚方、微地、臿地、示地、易地。而「方」入侵的地區，可考的有敦地、唐地、塗地。
這其中，易地就是先商時期的有易氏的領地，現在的河北易水流域，處在太行山東麓，商王都的北側。
微地位於上黨高原北部的長治盆地內，其國君傳說為夏王國後裔的姒姓貴族。武丁之後若干年，商王國征微國，迫使微國族人向西逃亡，投奔關中的周國。商末周初時，微國還積极參与伐商。
而商族人佔領微地之後，沿用微的地名，在商朝最後一位君主帝辛時代，他的王長兄啟就被分封在微地，號稱「微子啟」，他正是商亡之後，繼承商人宗廟祭祀、由周人冊封建立宋國的開國之君。
示地位於哪裡，暫時無法考證，沚方的位置，有說法認為位於長治盆地的北部，或者晉中山區的太行山西麓。
敦地位於河內平原的西北部，現在的沁陽一帶，是商王國的田獵區。唐地則是古唐國（陶唐氏）的故土，位於臨汾盆地的中部。塗地則是塗水流域，位於晉中太原盆地的東北部，現在的晉中市榆次區一帶。
由此可見，「□方」（上工下口）、「土方」、「方」的活動地區，最有可能是與臨汾盆地、上黨高原、太原盆地、易水流域相近的晉中北地區，也就是現在的山西太原、呂梁、忻州、朔州、大同一帶，以及與呂梁山區相鄰的陝北高原。而這一地區，恰好就是李家崖文化所分布的區域。
根據甲骨卜辭的內容，「□方」（上工下口）、「土方」、「方」入侵商王國的邊境後，除了搶奪當地的糧食外，還擄掠人口和大型牲畜，少則幾十人，最多一次是「□方」（上工下口）入侵微地，一次性擄走八百多人。此外，他們的入侵還造成了邊境秩序喪失，大批的奴隸趁機逃亡，甚至揭竿而起，縱火焚燒商族人的糧倉。
在解決了晉西南和關中盆地的威脅之後，商王武丁終於對「□方」（上工下口）、「土方」、「方」發起總反攻。
反攻戎狄的戰爭，首先從反攻「方」和「土方」開始，原因有二。
其一，「方」和「土方」的實力相對較弱，既然是總反攻，戰略上先易後難也是一個正常的選擇。其二，「方」和「土方」的位置距離商王畿的更近，「土方」可能位於晉中地區，太原盆地的中西部，以及太原盆地以西的呂梁山區，「方」可能位於晉北地區的大同盆地。
「方」又可以稱作「方戎」「方夷」，他們入侵商王國的頻率非常高，而且入侵範圍非常廣，北起易水流域，南到晉西南臨汾盆地，而且入侵的很深入，甚至入侵商王畿，逼近商王都（洹北商城）。但是方戎每次入侵，劫掠的規模卻不大，每次擄掠也就十幾人。由此可見方戎是一個擁有馬匹較多的部族，行動機動靈活，但實力不強。
征討方戎的戰爭，商王武丁並沒有親征，而是委派戉、□（外匚內禾）、戎、弜、缶、虎、我等武將（或宗族）率軍征討。由於方戎的機動性極高，商軍很少能抓到俘虜。
但最終，商軍還是持續追擊，打敗了方戎，使得方戎臣服了商國，甲骨卜辭中稱之為「令方至」「令方歸」，翻譯成白話就是命令方戎前來朝見，命令方戎返回自己的領地。
征服「方」之後，征伐土方的戰爭也隨後開啟。
相比征討方戎來說，征討土方的戰爭又上升了一個檔次。一般情況下，商軍徵兵的數量都在三千人左右，但征伐土方的兵力增加到了五千人。在上古時期，這樣大規模的軍隊，已經屬於豪華陣容。此外，商王武丁還考慮委派西部諸侯沚方的國君，連同商王妃婦好——著名的殷商女將軍共同領兵。不過最終，商王武丁還是親征了。
戰爭由一場襲擊開始，土方大敗。婦好與沚侯率領商軍繼續追擊土方，可能由此陷入相持階段。最後的階段，商王武丁與戉的軍隊加入戰爭，徹底擊敗土方。
最終，土方和方戎一樣，臣服商王國，成為商的藩屬。
土方剛剛臣服於商王國，「□方」（上工下口）就入侵了土方的領地。這個很容易理解，曾經兩者結盟共同侵擾和對抗商王國，但是土方卻中途軟蛋，投靠了商國，「□方」（上工下口）自然要修理一下這個叛徒。
在甲骨卜辭所顯示的這三個方國部族中，「□方」（上工下口）似乎是最強大的，早在某一次入侵中，他一次性就擄走800多名商族人，遠非土方和方戎能比。
除了入侵已經臣服於商王國的土方外，「□方」（上工下口）還攻打上黨高原的微國和臨汾盆地的?國。商王國在征土方之戰後，短暫的休整後，對「□方」（上工下口）的戰爭就開啟了。
根據甲骨卜辭的內容顯示，商王國在征討「□方」（上工下口）之前，先是派人探查敵情，而後指定作戰策略，並徵兵備戰。這一次徵兵，達到了商朝歷史上徵兵數量的最高紀錄，王師共計一萬三千人，這還沒有包括諸侯國的軍隊。在上古時期，這樣龐大的軍隊，絕對是超級豪華陣容。
如此龐大的軍隊，同樣配備了豪華的武將陣容。首先，最高總指揮是御駕親征的商王武丁，副總指揮是武丁的卿士甘盤，甲骨卜辭稱之為「師般」。首席武將是王妃兼女將軍婦好，其餘的武將有沚侯、子□（上鹵下十）、子□（上弓下口）、我史、臿、戉、甫、羽等封國國君和強宗大族的族長。
這場戰爭可能像史書中記載的那樣，耗時三年，最終才徹底打敗「□方」（上工下口）。
耗時多年的反攻戎狄之戰，最終以商王國取勝而告終。此戰之後，晉中北和陝北高原的戎狄強族，也都成為商王國的藩屬，商王畿西北方的憂患，自商王盤庚以來，歷時半個多世紀，總算得以解除。
這場反擊戎狄的戰爭，與1100多年後，漢王朝反擊匈奴的戰爭非常相似，因而，我們也可以把武丁伐「鬼方」，看作是上古版的反擊匈奴之戰。
但是，就在商王國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西北戰場上時，東南方的一些方國卻又強大了起來，並且對商王國造成很大的威脅。
那麼，強大起來的東南方國，是哪些方國呢，商王國對此又是如何應對的呢？我們下節繼續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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