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避峽奪命山洪13人殞命：10秒鐘水從腳踝漲到胸口
記者/ 李東 李佳楠 實習生/王雨娟 唐晥君 馬明仁 趙耀培 馬卿 凌雅嫻
編輯/石愛華 宋建華
藉助倒在河床里的一棵大樹，劉明夫婦爬上了岸，卻眼睜睜地看著高雲父女被洪水沖走，「水不斷上漲，石頭表面光滑，他們兩個沒能爬上去」。
8月6日下午，鶴峰縣官方通報，躲避峽山洪中最後一名失聯遊客被找到，已證實遇難。至此，在這次山洪中遇難的遊客，已上升到13人。
四五年前，一張木船「懸浮」在溪水裡的照片，讓屏山峽谷中的躲避峽成了「網紅景點」，也讓本地村民做起這片未開發區域的「導遊」生意。儘管鶴峰縣官方多次發出通告，禁止進入未開發區域遊玩，但「禁令」既沒有減少慕名而來的遊客，也沒有阻止招攬生意的「導遊」。
直到8月4日傍晚，山洪暴發，危險降臨。
網紅躲避峽
在社交網站和旅遊平台可以輕易搜到「中國仙本那」的同款遊客照，照片中躲避峽河道水流清澈，遊客坐在船頭，木船影子能投射到水底的鵝卵石上。
去年，30多歲的重慶人姚紅在抖音上看到了躲避峽的宣傳，被圖片中的美景吸引。最近，姚紅夫妻二人帶著兒女和婆婆，一家5口在湖北避暑，決定自駕去躲避峽遊玩。
屏山峽谷位於湖北恩施州東南部的鶴峰縣，距離縣城11公里，屏山景區是屏山峽谷下游已經完成開發的區域，2018年7月才開始接待遊客。
8月4日上午行車途中，姚紅查看旅行攻略後，在屏山峽谷和躲避峽之間，最終選擇了躲避峽。和屏山峽谷國家開發景區相比，躲避峽自然風光更好。
姚紅通過旅行攻略，順利地聯繫到一個屏山本地的「導遊」，價格為每人一百元，包含拍照、劃皮划艇等費用，先遊玩後收費。
對方告訴姚紅，每天有上千人到躲避峽遊玩，但因為景點實施管制，只能等到值班人員下班後才能進入峽谷。
最近的「管制」發自今年7月24日，鶴峰縣防汛抗旱指揮部辦公室等6個部門聯合發出通告》稱，由於屏山景區大部分區域未開發建設，尚不具備接待遊客條件，為確保群眾生命財產安全，對屏山未開發景區實行封閉管理。
姚紅選擇繼續行程，下午4點多，姚紅一家按照約定時間與另外兩組遊客集合，在當地男導遊的帶領下，一行20人開著四輛車前往躲避峽。
出發前，姚紅聽到雷聲，因為擔心帶著孩子不方便，她曾反覆嚮導游詢問，路是否好走，峽谷是否會下雨，對方稱不會下雨。
慕名而來的還有福建人蔡明、陳生、吳印一行三人。8月4日下午5點左右，蔡明一行駕車抵達屏山景區門口，自稱導遊的本地人攔住蔡明三人，聲稱要想進入躲避峽，必須由「導遊」帶領。三人共交了100元乘車費和300元的皮艇費，隨後坐著五菱宏光碟機車前往躲避峽，這個過程中，「導遊」並沒有叮囑過安全事項，也未要求籤署安全協議。
姚紅和蔡明兩隻隊伍都在5點左右抵達躲避峽的入口。他們不知道的是，當天下午5點，恩施州氣象台發布暴雨橙色預警，預計未來3小時，鶴峰將有50mm以上降水，存在山洪等災害風險。
10秒鐘水從腳踝漲到胸部
姚紅到達躲避峽入口時，天氣轉陰，下起小雨，他們買來雨衣穿上繼續前行。
5點多，姚紅一行人步行40分鐘後來到峽谷，姚紅回憶，「路很陡，很滑」，導遊走得很快，姚紅的丈夫抱著兒子緊跟著，自己牽著女兒走在後面，途中還遇到因為路況不好半路返回的遊客，但與姚紅同行的遊客沒有返回的意思。
躲避峽的溪水剛到腳踝，深一點的到膝蓋。按照導遊的規劃，遊客先在小船上拍照，之後到躲避峽的上游劃皮划艇。
姚紅站在水裡排隊拍照，剛上小船，姚紅就看到水從上游沖了下來，團隊中12名安徽遊客手挽手返回岸邊。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姚紅來不及回到岸上，「不到10秒，水已經從腳踝漲我胸部了」，她和女兒被爆漲的河水逼到河岸對面的一塊石頭上，向同行的遊客求救。
等待救援中，姚紅家人看到有遊客從上遊河道被衝下來，還漂過一艘空的皮划艇。
洪水來的時候，蔡明三人正在水中拍照，「水能見到底，景色很好」。洪水來的沒有徵兆，導遊讓大家逃跑的時候，水已經衝下來了。
蔡明被同行的朋友拉上一個被固定下來的皮划艇。上一秒還清澈見底的溪水已變成渾濁，現場陷入慌亂中，有人在洪水中被沖走，他聽見有人大聲哭喊：「救救我的孩子」。
蔡明和同伴把皮划艇上的繩子解下來扔給河岸邊的遊客，順著繩子摸索到河邊的石壁，手裡有手機的人開始向外界求救。等待救援的時候，蔡明加入了遊客的自救，蔡明和其他同伴用竹桿撈水裡的人，一共有四五個從上游衝下來的遊客被拉上岸。蔡明在躲避峽下游，也看到了有人被洪水從上游被快速沖了下來。「不確定是生是死，人臉已經朝下了」，他們無法施救，只能眼睜睜看著人被沖走。
洪水來的時候，年過五旬的劉明在躲避峽的上游劃皮艇，他們是最早遭遇洪水的一批遊客。洪水從峽谷直衝而下時，劉明被老婆拉著跑向山壁的凹處，老同學高雲則牽著28歲的女兒跑向水中間的一塊巨石。
藉助倒在河床里的一棵大樹，劉明夫婦最終爬上了岸，卻眼睜睜地看著高雲父女被洪水沖走，「水不斷上漲，一股浪打來將巨石淹沒，加上石頭表面光滑，他們兩個沒能爬上去」。
如今高雲父女的遺體停放在鶴峰縣殯儀館，他們的另一名同伴也在山洪中遇難。
視頻中一位遊客被洪水沖走
為逃生赤腳穿過灌木叢
蔡明在等待兩三個小時後，接到了救援隊的電話。根據官方通報，8月4日下午6點40分左右，鶴峰縣110指揮中心接到報警求救。湖北省消防救援總隊調派14輛救援車隊一行68人，載著救援皮艇等物資駛過被植被覆蓋的狹窄山路，最終於20時18分抵達救援現場。。
蔡明記得，第一批前來救援的是一個划船技術很高的船夫，由於水流很猛，船夫嘗試了兩三次才靠近了石壁上的遊客。蔡明一行人本是第一批可以獲救的人，但他把機會讓給了另外受傷較重的三男一女，他們當中有人已神志不清，手腳抽筋，還有一人嚴重骨折。
等待救援的時候，蔡先生和同伴穿過石壁上的一片灌木叢，爬到幾十米高的石壁上，試圖從石壁上翻出去尋找退路，但石壁很滑，想要穿過峽谷既費時又費力。蔡明形容，石壁上的灌木長得像粽葉，「葉子一抓上去，手上就是一個泡」，但為了逃生，有人打著赤腳從上面跑過去。
姚紅一家是從灌木中「突圍」出去的。洪水過後，熟悉路況的船夫和導遊沒有放棄姚紅一家，船夫用船槳把灌木打斷，在姚紅避險的石壁後開出一條路，丈夫抱著兒子，導遊背著女兒，用手抓著樹枝，爬著鑽出了樹叢。
在小路，姚紅碰到前來救援的人員，黑暗中，姚紅還看到一個年輕女孩在路邊哭泣，「應該在等失蹤親友」。晚上7點左右，雨已經停了，姚紅一家平安回到停車場，在那裡和同行的安徽遊客相聚。停車場成了遊客的聚集地，姚紅看到不斷有人被救出。
蔡明三人分兩批被救出，直到8月5日凌晨，三人才重聚。
逃避巡查 勸導未果的「導遊」
事實上，鶴峰縣兩年前就成立了巡護隊伍，對私自進入躲避峽的遊客和導遊進行阻攔。
鶴峰縣委辦公室副主任李詩甫在接受採訪時表示，2015年上半年以來，躲避峽因攝影愛好者的一張「懸浮照」在網上廣泛傳播，吸引了不少省內外的自駕遊客。鶴峰縣2017年成立了一支巡護隊對躲避峽進行監管，攔截黑導遊帶人進入，但由於入山的路太多，無法全部阻攔。
鶴峰縣海事局工作人員告訴深一度記者，景區的值班人員來自安監、公安、旅遊以及海事部門，從上午8點到下午5點都要待在山裡，蹲點勸阻前往未開放區域的遊客。
工作人員坦言，平時查到的違規者並不多，值班人員在崗時，當地人不往躲避峽帶客。「下班他們才來，正好避開巡查」。
據遊客介紹，為避開巡查，當地嚮導會選擇在早上6點前，或者下午5點後帶遊客進入躲避峽，這與姚紅和蔡明所經歷的情況相符。
本地導遊陳亮介紹，在躲避峽附近做「地接」一般都是當地村民，熟悉路線。與正規導遊不同的是，他們不需要給人詳細介紹，主要負責將遊客們送到景點。
屏山村是緊鄰躲避峽的村子之一，據屏山村一位村幹部介紹，躲避峽成為網紅景點後，很多在外務工的村民會回到村裡，專職從事導遊或民宿行業，周邊的農家樂也從兩三家增加到了七八家，其中不乏本地人為遊客引路，去掙「指路錢」。
該村幹部透露，村裡沒有嚴格禁止，更多是進行勸導，希望村民考慮安全問題，不要私自帶遊客進入未開發景區。
躲避峽洪水事件過後，公安機關已控制4名非法帶客的「地接」，據村幹部了解，其中就有屏山村村民。
8月6日下午，鶴峰縣官方通報，最後一名失聯遊客被找到，已證實遇難。至此，在這次山洪中遇難的遊客已上升到13人。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姚紅 蔡明 趙亮 高雲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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