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狼》《流浪地球》到《哪吒》,為何能改寫中國電影史
撰文/楊時暘,專欄作家
如果問問大家,在我們每個人的記憶中,近年來哪些電影是話題度最高,票房號召力最強的?答案會有很多,可能是讓人們見證了劃時代技術的《阿凡達》,代表一代人兒時記憶的《變形金剛》,或者無論故事還是製作技藝都被高度讚歎的《瘋狂動物城》,又或者每年似乎都能見到的漫威DC超級英雄……
其實都不準確,如果不出意外,《哪吒之魔童降世》還能繼續挺進到預測中的45億的話,佔據中國電影史票房前三名的應該是《戰狼2》《流浪地球》和《哪吒》。
《哪吒》票房34億時的官方慶賀海報。電影尚未下畫,數據仍在刷新
我們一邊慨嘆中國電影普遍的疲軟和低迷,爛片當道,一邊見證著國產電影超過美國大片數倍的票房成績。
《哪吒》成為爆款,或許有一點特殊原因,畢竟這個暑期檔有諸多影片撤檔,留下了巨大的空白,缺少競品,但排除這種外部偶然性,仔細分析一下,這票房的領軍者其實並不令人意外,無論它們的題材差異多大,但它們背後都有著差不多的精神骨架和敘事原始模型。畢竟,這三部電影上映之後,都獲得了幾乎同樣的一種反饋——讓中國觀眾覺得揚眉吐氣。
《戰狼2》自不必提,它橫空出世之初,那些一遍又一遍走進影院觀看它的人們就因為其中濃烈的氣息而感到亢奮,而看起來與前者類型完全不同的科幻片《流浪地球》其實也一度被納入同樣的評論語境,即便導演郭帆一而再再而三地懇請大家不要把電影和民族情緒掛鉤,但無論從官方到民間都認為這部作品寫出了某種「中國人的骨氣」——從故事內容上,在人類滅絕的緊要關頭,它讓中國人解救了全人類,從外部技術上,它向現實世界證明中國也可以把控大製作的硬科幻電影。
《哪吒》作為一部動畫片,像當年的《大聖歸來》一樣,在一直被日本和美國統治的動畫領域,掙得了中國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且運用的還是本土的神話故事。
很長時間以來,中國電影都有一種後發國家的「爭氣意識」,憋著勁兒要證明一些什麼,有時要在故事內容里證明中國人的能力和不可或缺,有時要在技術層面證明中國電影工業的軟硬實力。
很多商業成功的中國電影都暗合了這套話術,除卻上述三部作品之外,高居票房榜的《紅海行動》也是差不多的類型。
其實,本國觀眾偏愛本土電影是非常自然的事。電影是藝術和娛樂的一部分,它終究與數學,物理這些真正可以跨越文化,文明,國別的自然科學不同,藝術和娛樂有著明確的文化區隔,換句話說,無論我們看了多少好萊塢製作的外星人侵略地球的故事,無論對漫威的超級英雄拯救世界感到多麼驚心動魄,無論在美劇里見證多少CIA的陰謀詭計,在韓劇里看到多少甜甜的愛情,我們的潛意識裡仍然有看到本土故事的慾望,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沖淡,這是一種精神思鄉,和政治意義上的世界公民或者愛國主義毫無關係,純粹出於感情上的親切,那些親近的人物和背景讓我們天然渴望。
所以,人們希望看到那些發生在中國的,由中國人推動的,或者來源於中國文化歷史的影視作品。這樣的故事可以有很多種,現實主義的,英雄主義的,神話傳說的,等等。
眾所周知,現實主義的很大一部分故事難以被搬上銀幕,至少很難按照創作者自己的個人意志呈現,現實灰霾之下看似平靜但實則內爆式的驚心動魄,相對可以被敘述的就剩下英雄和神話的模型。任何一種文明之中都有英雄和神話的改編、重述和變形,而中國也有著特殊的英雄和神話的敘述系統。
美國的英雄形象是個人主義的,他們從某種個人訴求,個人目的,個人慾望出發去客觀上達成拯救蒼生的英雄主義壯舉,而中國長久以來的英雄形象都是體制化的,群體性的,具有強烈的紀念碑特徵,他們必須忘小我,除私慾,從大義出發,通過某種犧牲推動和證明一些宏觀的甚至還未被驗證的價值。這樣的敘述模型在某個特定年代抵達高峰,然後迅速墜落。
在當下,類似的英雄主義塑造方式已經基本失效了,而中國急需找到一種極其巧妙的敘述口徑,更改這種臉譜化的死板英雄主義面貌但又從根底和本質上加固那種紀念碑英雄特徵,換句話說,需要一種看起來個體化的英雄形象,但仍舊能喚起人們對於廣泛的集體或家國認同和感動。
這在創作上是個極大的難題,但《戰狼2》意外地提供了解決方案。
男主角冷鋒是個普通人,因由個人義氣以至於進了監獄,後流落他鄉,而在之後的一系列行動中,他卻又還魂成為一個精神意義上的軍人。從這個角度上講,它的人物塑造解決了可信度和宣傳度的微妙比例,然後拿來主義地挪用了好萊塢標準配置的重工業製作,讓說教和娛樂產生化學反應,按需分配,有人首肯了其中的教化,有人沉浸於奇俠的娛樂,冷鋒和老外的打鬥中重提東亞病夫的梗並將其再度打破,這種民族主義情緒的調動混搭著好萊塢技術的視聽盛宴達成了核武器級別的力道。
而《流浪地球》,除卻吳京意外達成的人設輻射作用,它有著另外的狂歡支點,在此之前,中國科幻電影和中國恐怖片一樣只能供人嘲諷,而這一次,它終究解決了技術上的障礙,不但如此,它在這個時間當口,正巧讓虛構故事和外部現實世界形成了一種民族情緒的互文和彼此加固。硬科幻,尤其這種類似太空歌劇題材的科幻,它註定和一個國家實力息息相關,直白地講,美國宇航員改變人類命運可信,非洲一個部落出了個宇航員就很可疑,而中國在此刻對於大國崛起的被認可的心理需求,正巧被《流浪地球》中的橋段點燃了。
《哪吒》也一樣,總體上不差於日本和美國動畫的技術重塑中國本土故事,更何況它還暗合著近年來對於中國傳統文化的鼓勵與宣傳。從最本質上講,這些電影票房成功的原因就是一種新型的「西學為體,中學為用」——用來自於電影強國的技術和故事講述模式,包裝一個具有本土民族情緒、國家認同和傳統文化自豪的精神內核。
有人感慨說,這些高票房的電影,反射出的是「公眾審美的狹隘」和「群體情緒的易於被裹挾」,也有人興奮地認為,這才是「文化的自信和正途」。其實,誰都清楚,人們的那些爭議、興奮都無關於電影本體。
在中國,長期以來,電影藝術一直被用做某些思潮、意識和價值觀的承載與折射物,它背負了太多不該背負的東西,它正在被多種凝視的目光重壓。其實,我們應該做的不是「關注」電影,而是「解放」電影,我們可以出現《戰狼2》這樣的作品,也應該可以出現諸如韓國《寄生蟲》那樣的作品,真正重要的是,它們都只應該被看作是電影,而不是把前者打成鼓動情緒的介質,把後者又當成有暴露陰暗面的用心。電影不應該被工具化。
在我們這裡,電影實在太過被「看重」了。電影只是電影,導演婁燁曾說,不要害怕電影,電影應該是自由的。這話放在何時何地都是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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