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撕扇與晴雯補裘的深意，讀懂的人不多

晴雯當仁不讓，是《紅樓夢》中的第一丫頭。雖然，她在怡紅院中的地位不如襲人。

當賈寶玉在夢中，飄飄蕩蕩來到太虛幻境，見到警幻仙姑，翻開「金陵十二釵」又副冊冊籍，看到首頁上畫著既非人物，又非山水，只不過是水墨滃染的滿紙的烏雲濁霧，又有一首詞道是「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生，多情公子空挂念」時，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丫頭的宿命。

「身為下賤」，決定了晴雯的處境——大不過是成為一個拿著一吊錢月例的丫頭，最美好的未來，是成為賈府少爺的屋裡人。「風流靈巧」是晴雯的品格，古意的風流，不同於今日，更多的時候指的是一個人風采特異，特點突出，亦或是才華出眾，不拘泥於禮教。然而，這與眾不同的優點，卻為晴雯招來了別人的怨恨，以至於她的宿命成了「壽夭多因誹謗生」。

《紅樓夢》中的大部分時光，晴雯在盡情地展示她的「風流靈巧」，也為她最後的「壽夭多因誹謗生」埋下伏筆。晴雯的「風流靈巧」，在《紅樓夢》中有兩個很重要的畫面——晴雯撕扇與晴雯補裘。

晴雯撕扇，發生在第三十一回。白天，賈寶玉因為心情不好，又恰逢晴雯來幫他換衣服時跌折了扇股子，就說了晴雯幾句：「蠢材！蠢材！將來怎麼樣？明日你自己當家立事，難道也是這麼顧前不顧後的？」牙尖嘴利的晴雯，被賈寶玉寵壞了晴雯便不依不饒，和賈寶玉頂起嘴來，後來襲人也被拉入戰團，越鬧越凶，直到林黛玉走來，用一句玩笑，止住了這場「戰爭」。

夜晚，賈寶玉從外面吃酒回來，為了哄晴雯開心，便道：「……這些東西，原不過是借人所用，你愛這樣，我愛那樣，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著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氣時拿它出氣……這就是愛物了。」

晴雯立刻笑道：「既這麼說，你就拿了扇子來我撕，我最喜歡撕的。」寶玉聽了，便將手中的扇子遞與晴雯。晴雯嗤的一聲，撕了兩半，接著嗤嗤又是幾聲，寶玉在旁笑著說：「響的好！再撕響些！」

偏麝月走來，笑道：「少做些孽吧。」賈寶玉便一把奪過麝月的扇子，也交于晴雯撕了幾半。寶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難買一笑』，幾把扇子能值幾何？」

這就是著名的「晴雯撕扇」。有很多讀者認為，這是《紅樓夢》中最唯美的畫面之一。可是，我們卻忽略了，關於這一回的回目，作者寫的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千金一笑」的典故，大家都很熟悉，講的是西周時期的第十二任君主周幽王，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妃子叫褒姒（後來成了王后），周幽王對她百般寵愛，可是這位褒姒卻從來不笑。為了哄美人開心，周幽王想盡辦法，也沒能成功。後來有一個叫虢石父的人，給周幽王出了一個「烽火戲諸侯」的主意，褒姒看到匆匆忙忙跑來的諸侯們，終於高興地開懷大笑。周幽王也非常高興，立刻就賞賜給虢石父一千兩金子。這就是「千金一笑」。而這出「烽火戲諸侯」的好戲，也最終導致了西周的覆滅。

在這裡，曹雪芹用了「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的回目，真的是在讚美晴雯的撕扇子之舉嗎？只怕未必。「晴雯撕扇」，其實已經埋下了晴雯的悲劇結局。

說完了晴雯撕扇，我們再來說說晴雯補裘。

對於賈寶玉這位年輕英俊又多情的主子，晴雯的內心無疑是早就充滿了愛戀的。所以，當她聽見賈寶玉說自己不小心，將老祖母剛給的雀金呢的後襟子上燒了一塊，又擔心被老祖母發現時，便道：「拿來我瞧瞧罷，沒這個福氣穿，就罷了，這會子又著急。」賈寶玉忙笑道：「這話倒說的是。」

晴雯拿過來雀金裘，立刻便想出了解決的辦法：「這是孔雀金線織的，如今咱們也拿孔雀金線，就像界線似的界密了，只怕還可以混的過去。」麝月忙笑道：「孔雀金線現成的，但這裡除了你，還有誰會界線？」晴雯道：「說不得我掙命罷了。」寶玉忙道：「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

界線，對於心靈手巧的晴雯來說，本不是什麼太難的事。但當時的問題是，晴雯重病在身，精力體力都難免不支。所以，晴雯補裘時，只能「補兩針，又看看；織補兩針，又端詳端詳。無奈頭暈眼黑，氣喘神虛，補不上三五針，伏在枕上歇一會兒」。第二天，大夫來為晴雯看病的時候，疑惑道：「昨日已好了些，今日如何反虛微浮縮起來？敢是吃多了飲食？不然，就是勞了神思。外感卻到清了，這汗後失於調養，非同小可。」

後來襲人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怎麼我去了幾天，你病得七死八活，一夜連命也不顧，給他做了出來？這又是什麼緣故？你到底說話啊！別這麼裝憨兒和我笑，也當不了什麼！」

晴雯補裘之時，重病在身，又窩在床上，只怕形象不會太好看，最起碼遠遠比不上她平日里的形象。可是，三順認為，這才是晴雯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與其說她是在為主子盡忠，不如說她是在為愛情盡心。只因為怕賈寶玉受到賈母的責問，她不惜拼了自己的小命。這才是愛情最美的樣子。

然而，晴雯補裘的背後，也隱藏著一個細思極恐的真相。彼時，襲人回家奔母喪，卻依然對怡紅院中的一切了如指掌。她後來晴雯說的那番話，究竟是對晴雯的認可，還是對晴雯的忌憚？

晴雯撕扇，看似美不勝收，卻暗伏危機；晴雯補裘，看似不甚靚麗，卻美得讓人心碎。晴雯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片段，細思大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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