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南油紙傘：器物本體與工匠記憶
油紙傘是我國諸多手工藝門類中的一個細小分支，是與「用」結合密切的器具。雖然是低姿態和小體量的存在，卻身負「中國化」符號的殊榮，常與我國書法、國畫、龍、長城等一起構建「中國形象」，得到國內外受眾的廣泛認同。
提起我國的油紙傘產地，人們想到的多是浙江、四川、雲南等地，殊不知陝西南部地區在歷史上亦是一個油紙傘生產重地。陝西南部地處我國南北過渡的中間地帶，曾受湖、廣、閩、粵移民潮影響，巴蜀文化、荊楚文化等諸多文化風貌在這裡交相輝映，具有較強的南北過渡特徵。在此背景下，孕育成長起來的陝南油紙傘獨具交叉性與複合性，具有不同於該地區的獨特文化因子，但至今仍少有學者關注。對陝西南部地區傳統手作油紙傘進行工藝復原與文化留存，是一項瀕危民間文化向現代遷徙的個案研究，也是對我國油紙傘文化研究完整性的必要補充。
器物本體
油紙傘不僅具備實用功能，還承載著與其相關的自然生態、經濟貿易、鄉土文化、審美表達等內涵。但是，陝南地區的手作油紙傘技藝已被時間掩蓋，知者甚少。目前，國內市場上流通著大量匠心遺失、冰冷粗糙的廉價複製品，使得油紙傘的「中國」身份處境尷尬，亟須對其進行搶救性記錄和多渠道留存。
竹為傘架，皮紙覆面，頭髮繩穿聯，柿子油粘結，刷塗桐油以防水……陝南傳統手作油紙傘的製作工藝古樸，所用原材料均取自地方，不含現代金屬和化學成分，是名副其實的「綠色設計」。這其中隱匿的智慧和非凡的匠心，彰顯著中國傳統農耕文明特色，是一個遠去時代的縮影。陝南地區能夠盛產油紙傘，與其地理環境優勢密不可分。這裡北靠秦嶺，南倚巴山，漢江自西向東穿流而過，有豐富的竹子、桐樹、柿樹等自然植被資源充當陝南油紙傘製作的天然材料庫。
傘業有俗語云：「工序七十二道半，搬進搬出不消算」，足見其工藝的複雜程度。據陝南歷史檔案記載，一把質量過關的油紙傘要做到「反覆支撐上千次不變形，能夠經受五級大風的吹打，連續使用三年以上不破損、不漏水」「反覆收撐不起頂、不斷線、不裂槽，以大風逆吹，傘柄不折、傘骨完好，長時間泡在沸水中，不脫骨、紙不爛」。正如調研中一位傘匠所言，這些標準並不是對一把油紙傘的苛求和高要求，而是它作為油紙傘的本分。「以用為本」是傳統手工生活用品的使命，離開了功用其價值也將隨之消失。「古之良工，不勞其知巧以為玩好。是故無用之物，守法者不失。」傳統工匠們竭其所能，在材料特性、部件協作、產品造型與功能等各個方面花費心思，最大限度追求產品的功能穩定性和使用期限長久性，力避無用之物出現。現代工業帶給人們的諸多便利與益處無需多言，但看似陳舊的傳統設計觀念卻似乎在人與自然和諧共處上有著更高和更長遠的智慧。
工匠記憶
器物與技藝易受到關注，但器物實體背後的工匠卻常被忽視，其實他們才是推動該產業文化持續性發展的支撐力量和動力源泉。讓器物、工匠、文化發聲，是媒介與傳播的本分，也是文化自信的表現。在我國傳統手工藝領域，技藝通常是以家族傳承、師徒相承等方式延續。言傳身教、個人悟性以及經驗積累是技藝向後代傳承和流轉過程中不可缺失的生命體認，油紙傘工藝亦然。
陝南油紙傘製作工藝源自移民文化。人口遷移的同時附著著技術移植、文化移植以及風俗移植。陝南油紙傘手作技藝中還隱匿著老工匠們的智慧和傳統手作的精華，是我國優秀傳統文化的精彩個案。但是，當筆者在調研中去追尋如何用傳統手作工藝製作一把完整的油紙傘時，遇到的卻是工匠的隕落、技藝的凋零……當地的年輕人甚至不曾聽聞自己家鄉還有這段工藝盛景。只有個別健在的老工匠還依稀記得那段已成過往的油紙傘歲月，但大多只是模糊的片段和想不起來的遺憾。陝南安康市漢陰縣孫氏制傘家族唯一健在工匠孫修源老先生年已七十。他見證了陝南油紙傘的盛衰，是家族個體傘業歷史和集體傘社歷史的直接參与者和見證者。這位老人的人生經歷、手工技藝與文化記憶，在傳承人口述史價值認知層面彌足珍貴，同時也突顯出搶救民間文化遺產的緊迫性和重要性。
其實，這樣的悲涼境況又豈止陝南油紙傘這一例？箇中原因，有時代發展、技術變革的外在因素，有產品落伍、失去消費者的社會因素，有工匠長逝、後繼無人的個體因素……一言以蔽之，是無法逆轉的歷史車輪。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存在過、輝煌過的傳統手工藝精華需要留存，工匠的文化話語權需要重建，且刻不容緩。油紙傘參與著歷史綿延與時空流變，是過去與現在的同一，是社會發展進程中的一個微觀中介。由它可鏡像出近代中國社會的結構變遷、商業發展、民族風尚、技術變革、文化溢出等歷史圖景。社會熱度催生的非遺熱潮需冷靜與前瞻性思考。
傳者行將老去，承者寥寥無幾，苦守難以創新，生存缺乏土壤，夾縫中的陝南油紙傘在現代語境下該如何完成文化遷徙，實現地方文脈修復，開創與當地「共同體式」的發展模式，轉危機為生機。這不僅是陝南油紙傘的個案探索，更是傳承振興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需要面臨的共同課題。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青年基金項目「陝南民間傳統油紙傘工藝可視化復原及文化研究」（17YJC760094）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陝西師範大學美術學院；陝西師範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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