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擼串，那都是精神病」

你有多久沒看紀錄片了？

這幾年，似乎每年總有幾部紀錄片衝破圈層，進入主流視野。比如B站的《我在故宮修文物》、比如郭柯的《二十二》。

別看社交媒體上炒的那麼火，《二十二》票房最終也不過1.7億……事實是，跟真正的主流影視內容相比，紀錄片始終是小眾的。

但紀錄片會坐以待斃嗎？

不可能。

去年盛夏，一部探索中國「暗黑料理界」的紀錄片悄悄上映。豆瓣9.0，B站播放量破6400萬。

是的，我說的是《人生一串》。這周，原團隊製作的系列續章《人生一串2》也落下了帷幕，播放量6653萬，穩穩超過第一季靠口碑發酵整整一年的人氣。

外行看熱鬧，只會講「卧槽，牛逼好看」，可內行要看門道。《人生一串2》生命力的強悍，是因為它與第一季相比，某種程度上是一部新片子。

新在哪？

新在文案；在從「千萬文案」到「人均朱廣權」的進化；而文案的背後，是紀錄片製作理論的革新。

01 「肉慾」叢生的文案

第二季的文案，比第一季更皮、更勾引人。

文案毫無疑問是《人生一串》系列的賣點，這部紀錄片被稱讚接地氣，文案的功勞至少佔50%。

好文案的標準是什麼？

像詩一樣。

詩不是邏輯，而是一種氣質。張棗有詩：「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後悔的事和梅花落下沒有任何邏輯關係，但放一起，就能迷死你。

這樣令人拍案叫絕的精妙段落在《人生一串2》中很常見：

蘸著醋

就著蒜

一口餃子一口串

餃子徹底解放了

烤串配酒的快感生產力

再如：

這裡有煙氣

這裡有蒸汽

這裡是長春

東方底特律

前後呼應的文法，俗稱埋梗，玩得也溜索。第二季第一集，來自河南洛陽的燒烤師傅二旦登場，在和朋友玩鬥雞。

埋下了梗，當畫面來到北邙山。

馬爺

二旦的好雞友

正在自家蜂場

收集新鮮的花蜜

彈幕應聲，原地爆炸。

彈幕：「什麼友？」「好雞友」

抖機靈、冷幽默的形容和段子隨處可見，想要押韻？drop the beat！

叫賣著彼岸的貨幣

呼吸著熱鬧的人氣

當商販們忙著擴張勢力

這裡卻有一絲靜謐

不僅旁白皮，拍攝對象也皮。

喝高了的大爺對攝像說，「晚上去，萬豪（大酒店）我請你」，隔壁的大嬸馬上官方吐槽：

「他吹牛*呢」

要說到最6的，還得是那些把深夜無處安放的食慾轉化為「洪荒之力」的撩人文案。

雞翅讓花生醬久等

為的是相逢一刻的纏綿

每一次輕輕舔舐

都是油脂之間的再次碰撞

激發出雙倍的甜香

最後撒上芝麻

讓香味具有了顆粒質感

增加了入口的味覺情趣

這些炫技文案，只不過是《人生一串2》的皮毛工夫。如果僅僅靠堆砌辭藻和段子，根本撐不起來一部畫面考究、人物故事複雜的紀錄片。

因為堆砌網路用語、強行幽默而備受詬病的影視劇，多如牛毛。

接下來，才是「人均朱廣權」級文案真正的門道。

02 支配畫面的文案，成全文案的畫面

我時常感覺到，片子的畫面和節奏被一隻「上帝之手」推著走，結果，我作為觀眾的意識也被牽著走了。反覆看了三遍片子，我才琢磨明白。

總撰稿張岳明太「雞賊」，他在文案里埋下了三重力道，每一道勁彼此加強，一招「黃河三疊浪」最終帶走了觀眾的節奏。

第一重「浪」，文案對話畫面。

最明顯的段落在第三集「吃不吃辣」拍攝重慶時。一組拍攝重慶名勝和美女的快切炫技鏡頭後，畫面突然定住：

等等

這樣看重慶的

是外地遊客

隨後又是一組倒帶和快切鏡頭，拍攝的是小臟攤和老大爺。

對

這樣看重慶的

才是本地吃貨

這種用文案控制畫面的手法，在傳統紀錄片中根本看不到，但它只是最淺顯的。

第二重「浪」，文案與被拍攝者「跨次元」喊話。

還記不記得《死侍》和《紙牌屋》中，小賤賤和安德伍德總喜歡和觀眾跨屏對話？

《人生一串2》也有這套。

第二季的名場面，東北瀋陽「傳奇雞架」的斌哥和深夜來獨食的小哥的互動。

小哥說：「我就願意一個人吃雞架」。

外面正在烤雞架的斌哥致命補刀。

這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中略帶嘲諷還有點兒不屑的小眼神

旁白用調侃的語氣亂入：

大半夜

烤雞家和吃雞架的

都需要被治療

一首西部牛仔風的BGM響起，文案站在上帝視角，為這場戲劇蓋了棺定了論。

文案和畫面、和解說的語氣甚至和BGM都達成了高度統一的節奏，而且，他們不是幾張皮肉的堆疊，而是一個有骨架、有神經、有血有肉的系統。

第三重浪，前兩重浪在配上劇情、BGM的合力。

你發現沒？實際上這幾個文案單獨被拿出來毫不出彩，但放在一起卻迷之幽默。最典型的，莫過於下面這個鏡頭。

它出自第三集「吃不吃辣」，一個在路邊被辣得發獃的小哥，這在紀錄片界的標準中，是廢鏡。顧名思義，連邊角料都算不上、有毒。

但加上一句文案。

辣到靈魂出竅

頃刻間有了喜感。

如果再運用上劇情和行文結構，即使不是人話，也能玩出花兒。

第二集「咱家特色」中，手起刀落的「軍火商」二哥。

羊在旁邊罵街

文案是這麼形容他的：

檢驗槍蛋炮的規格

你很難看出二哥

有什麼情緒波瀾

槍炮的奧秘全藏在

二哥的撲克臉里了

這很商業

「這很商業」是句網路俗語，僅僅看這段，你並不會覺得它有多好笑。稍微吹毛求疵點的觀眾甚至會覺得它生硬，因為「這很商業」是個病句，沒有動詞。

但是，當劇情講到二哥與二嫂的家庭地位時。

兩口子形成了一種

其妙的家庭組合

二哥收拾羊

二嫂收拾二哥

這很不商業

忍俊不禁已經耗盡了力氣，你是否還有心情關心它的語病問題？

《人生一串2》文案的可貴之處在於它營造出了影片的呼吸和互動，所有藝術元素的緊密融合形成了大巧若拙的戲劇張力。效果一般甚至有點廢的棄料，通過創意的催化變成了名為幽默的有機體。

03 被文案支配的「我們」

有時我甚至懷疑和腦補，總導演陳英傑帶上他的厚框眼鏡，眯縫著眼逐條盯著彈幕「對答案」——看看B站網友是否著了他的道。

如果說第一季，他還只有個模糊的想法「想做個不一樣的片子」，憑藉著不自覺的騷操作創造了爆款。

那麼到了第二部，他很可能已經有意識的吸收了B站的彈幕文化，最終又高於彈幕文化。把這種呼吸感、互動感的紀錄片創作方法論推演到了極致。

他就像在捏著觀眾嗓子的暴君，「你給我這個時候笑」「那個時候不許笑」。

故意埋梗還算不上高明，但有些梗明顯是故意留白等著你發現，這就「過分」了，簡直是司馬昭之心。

埋地域特色梗是平常招數。

烤肉過癮解饞

烤面爽口解餓

再配上一款名叫烏蘇的

夢想口服液

西部的夜裡

你又獲得了精神解脫

烏蘇是新疆地區的知名啤酒，口味迷幻，被「挑釁」起來的彈幕就是最好的解釋

這段兒就更絕了，直接造梗。

老師傅被年輕的接班人「半強迫」地退居幕後，正準備深沉地表達「有一種失落感」，狗子突然狂吠，老師傅光速捂住狗嘴。好像狗子在打主人的臉：「不，你不想」「明明偷著樂」。

彈幕：「硬核閉麥」「狗子：你明明偷著樂……」「不，你不想」

還有這段，江西是一個在燒烤地圖上沒有太強存在感的城市，被圍困在湖南和福建中間。但實際上，這都要歸罪於，在江西吃辣是一件不需要被標榜的事。

從彈幕反饋來看，顯然，他挑逗成功了。

化用老前輩的話來總結：《人生一串》的成功是彈幕（群眾）文化的成功，但也是製作者（精英）文化的成功，可歸根到底，是互聯網技術與專業能力的成功（手動滑稽）。

的確，起初，是陳英傑和他的團隊創造了《人生一串》，B站的彈幕文化提供給了他們啟迪，進一步完善了他們「高互動感紀錄片」的創作理念，但這並不是一味迎合網民喜好，而是「源於彈幕，高於彈幕」的再創作。

其實，這才是網友們需要的作品——一味迎合意味著把觀眾當傻子，「我自己喜歡什麼，不比你清楚？」

最後，立個Flag：我有預感，《人生一串2》或許將開創一種新的文藝理論。

動動手指，給壹讀君點個在看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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