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被撕開之後，我們在失聯核彈的包圍中偶然存續

我輩其青雲直上，我輩其黃泉永墜。

一

羅斯福總統去世三個月後，美國新墨西哥州Y基地，一顆代號「瘦子」的炸彈被護送而出。

炸彈沿專門為它修建的秘密公路南下，隨行大量工程師和科學家。

1945年的熱浪蒸騰著荒漠，道路盡頭是一個小村莊，村名在西班牙語中意為黑暗。

參與試驗的人們多年以後才明白冥冥中的隱喻。

他們在廢棄農舍中組裝炸彈核心，並在農舍正面搭起一百英尺高的鐵架。

當年7月16日凌晨5點29分，人類第一顆核彈試爆。

一輪巨大的綠色太陽從荒漠中升起，聲浪如暴風般洗掠美國西部。

數小時後，信使專機送出兩封秘信，分呈杜魯門和丘吉爾。

給丘吉爾的秘信上寫道，「嬰兒已生下，情況良好」。

丘吉爾讀完稱「耶穌再度降臨了，人們將遭天罰」。

然而神靈並未降臨，閃耀的白光，並不等同聖潔，有時也浸染黑暗。

核彈讓二戰提前結束，但同時也宣告另一場冰冷戰爭的開始。

1946年3月，丘吉爾來到美國富爾頓城杜魯門的母校，發表名為「和平砥柱」演講。

演講開篇，他說「美國此刻正高踞於世界權力的頂峰」。

世界在他的話語聲中一撕為二，「一副橫貫歐洲大陸的鐵幕已經降落下來」。

長夜籠罩世界，漫長的冷戰自此開始。

丘吉爾發表演講後，斯大林用全國講話回應，稱丘吉爾「到處販賣死亡和戰爭」。

1949年8月24日，西歐多國與美加聯手，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成立。

5天後，蘇聯試爆第一顆原子彈，西方稱其為「Joe-1」，Joe是斯大林的昵稱。

1950年，蘇聯擁有5顆核彈，美國有369顆。3年後，蘇聯擁有120顆核彈，美國有1436顆。

1957年，蘇聯發射第一枚洲際導彈，美國本土盡被籠罩。1960年開始，美國永遠保持一部分B52轟炸機飛在天上。

它們掛著核彈在穹頂盤旋，如果下一分鐘核戰爆發，可以調轉方向直飛蘇聯。

1958年，美軍一架轟炸機參加演習，裝載了一枚編號47782的氫彈，其爆炸當量超廣島百倍。

演習中，轟炸機機翼受損，飛行員試圖迫降，被地面基地恐慌拒絕。

最終，他飛離海岸線，將氫彈扔至美國華沙灣泰比島附近。

美軍將這枚氫彈命名為泰比，曾派百名潛水員在海底淤泥中搜尋10個星期，最終無功而返。

泰比失聯至今。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帆船賽場設在華沙灣，這屆奧運會也被稱為炸彈奧運會。

泰比並不是第一枚失聯核彈，在美軍術語中，核彈誤投或失聯，稱之為斷箭。

解密報告顯示，從1950年到1980年，30年間，美國斷箭32起，50枚核彈沉在大洋深處，世界在偶然中延續。

1962年，人類走入最危險時刻。

當年，蘇聯在古巴布置核彈，美國對古巴進行海上封鎖，全球軍隊進入戒備。

大戰一觸即發。當年10月22日下午，美國派特使向所有盟國說明情況，並電話通知前任總統胡佛、杜魯門和艾森豪威爾。

當晚7點，肯尼迪向全美電視講話：

「任何一枚從古巴發射的、針對西半球任何一個國家的核彈，都看作是蘇聯對美國的攻擊，並將對蘇聯進行全面報復。」

他稱，他正在「把世界從毀滅深淵中挽救回來」。

10月25日，蘇聯油輪闖過封鎖線，美國電視直播中，主持人恐慌失聲。

兩天後，美軍偵測到蘇聯核潛艇，扔下訓練用水雷，以示警告。

然而，潛艇中蘇軍誤以為那是真水雷。爆炸聲震蕩著潛艇，官兵決定發射核魚雷。

最後時刻，編隊參謀長阿爾希波夫拒絕了發射請求。即便沉沒，也不能讓世界陪葬。

人類從懸崖上的虛空中收腳。碎石窸窣落下，深淵沉默凝望。

二

1961年8月13日凌晨，柏林被帶刺的鐵網一分為二，東德將該行動代號為「玫瑰」。

陰冷的鐵網與浪漫無關，鐵網前是百米寬的死亡隔離帶，數月後，鐵網升級為混凝土高牆。

綿延169.5公里的高牆，如文明的疤痕。

拉網十天後，一位德國婦女因越界而死。此後二十多年，無數德國人嘗試翻越疤痕。

他們在邊境挖掘地道，在樓頂安裝彈射，還用摩托車馬達和鋼板，自製潛艇渡河。

有東德工人，縫製28米高熱氣球，帶朋友夫婦，從2600米高空漂過柏林牆。

東德司機布魯希克，開大客車撞牆逃亡。大客車穿牆而過，然而布魯希克中彈身亡。

更多無從逃離的人，忍受著冷戰時代壓抑的生活。

牆的東側，商品匱乏，娛樂枯燥，東歐人愛用一句話自嘲「最後一位離開邊境的人，請把燈關掉」。

牆的西側，活在冷戰陰影中的少年，被稱為迷茫一代。他們沉默麻木，熱衷擁擠實驗，比如四十人擠入一輛大眾轎車中。

冷戰陰影，同樣投射在銀幕上。

1953年，英國退役上尉伊恩，在牙買加度假別墅中，寫了本間諜小說。

他抽出書架上《西印度群島的鳥類》，用作者名給主人公命名：詹姆斯·邦德。

1962年，007首現銀幕，敵人是魔鬼黨；到了1967年，幕後黑手已換為蘇聯。

蘇聯曾拍諜戰片回擊，但未能走紅。不過，他們找到了另外回擊的戰場。

1972年，慕尼黑奧運會，美國和蘇聯爭奪籃球金牌。

此前，蘇聯男籃已6次負於美國，而美國包攬了歷屆奧運會籃球冠軍。

終場哨響，美國隊一分險勝。然而，國際籃聯秘書長中止了慶祝，補賽3秒鐘。

他稱，蘇聯在最後申請了暫停，但球場噪音大，技術台沒聽到。

蘇聯反敗為勝，美國向裁判委員會申訴。

裁判委員會五人中，三名來自匈牙利、古巴、波蘭，兩名來自義大利和波多黎各。

東西三比二，美國申訴被駁回。

此後40多年中，美國隊員拒領銀牌，球隊發言人在遺囑中寫道：

「可能會有人拿到那塊獎牌，但絕對不是我的兒子，孫子，甚至重孫子重重孫子。對我來說，那不是我的，我不想要它。永遠不要。」

慕尼黑奧運會8年後，莫斯科奧運會開幕。147個國家和地區中，五分之二抵制了這屆奧運會。

有16個隊在入場式上沒有打國旗，有10個隊只有旗手一人，運動員沒有出場。

巨獸在牆兩側對視，世界在猜疑中蹣跚前進。

古巴危機後，美蘇兩國首腦開始使用核公文包。

核公文包中並非紅色發射按鈕，而是聯絡專用部隊的通信工具。里根稱，他重複最多的噩夢就是有一天要打開公文包。

蘇聯衛星上天后，美國啟動阿波羅計劃。

登月計劃用了太陽神的名字，因為那神靈有一輛可以挑戰太陽的戰車。

三

1969年，美國登月，最終在月球留下一面國旗和一段爬梯。

爬梯有紀念牌，上畫東西半球，並附題字：

來自地球的人類第一次登上月球，我們為全人類和平而來。

在極高處回望，星球上再大的事也不過是塵埃。

1970年，美國阿波羅13號服務艙氧氣罐爆炸，緊急重返地球大氣層。

蘇聯關閉境內所有與阿波羅計劃頻段相同的無線電通訊，以防干擾，並派船前往相關海域，為緊急救援作準備。

5年後，漆黑太空中，美蘇兩國飛船對接。

蘇聯宇航員忘記規定的握手動作，將美國宇航員拉過對接艙，熊抱歡迎。

地面之上，世界也開始和解。

1987年，西柏林舉辦搖滾演唱會，紀念柏林建城750周年。

演唱會設在柏林牆邊，高音喇叭縱情歌唱。眾多東柏林年輕人爬到樹上和煙囪上眺望偶像。

一年後，東德也舉辦搖滾演唱會。歌手斯普林斯汀背著電吉他登台，50萬人到場觀看。

唱到第12首歌時，他忽然說，「我來這裡為你們表演搖滾樂，心中帶著期盼，終有一天所有的柵欄都會消失。」

全場掌聲如潮，34歲的德國人約爾格·貝內克說，他「猶如觸電一般」。

事後，法新社評論，斯普林斯汀「把柏林牆踢出一個洞」。

1989年11月9日深夜，柏林牆限制放鬆，大量民眾湧入西德。

西德酒吧免費提供啤酒，長街上，牆兩側的人開心擁抱。

敵意的對視終於停歇，柏林牆倒下前一年，美蘇簽訂的中導條約正式生效。

雙方約定，銷毀對應射程的中短程導彈，以後不得試驗、生產和擁有這些武器。

懸在人類喉前的利刃，稍稍挪開。

中導條約簽訂後，里根說：世界正在接近一個新時代的門檻，我們有可能讓現在和21世紀更安全和更美好。

4年後，時任聯合國秘書長加利宣布，全球化到來，人類步入溫和的年代。

和平合作成為全球大勢，但終究還是有人要逆勢而為。

2019年8月2日，美國正式退出中導條約。歷史於此頓筆。

德新社援引報紙社論稱，「這個日子將作為軍控和裁軍歷史上黑暗的一天載入史冊。」

抗議聲在世界各地響起，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西蒙·庫博說：

人類可能就像遊戲玩家，擊敗了許多關卡的惡龍，但最後還是因自大而被打倒。

很多年前，黑格爾說，歷史總會重複兩次。

後來，馬克思補充說，第一次是悲劇，第二次總是荒誕的笑劇。

美國富爾頓城杜魯門母校，收藏了丘吉爾開啟冷戰的演講台，也收藏了丘吉爾孫女贈送的一段柏林牆。

黑暗中，人類在懸崖邊行走，有人點燃火柴看路。

也有人將火柴吹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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