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掃歸來憶初心

給家進行一次徹底大掃除的想法，有很久了。我生性外向簡單，喜歡一個物盡其用的家，樂意廚房裡只放幾個鍋勺、幾把碗筷那麼清爽瞭然。但如今物質生活豐富，廚具也複雜化了，煲湯鍋、微波爐、烤箱、電餅鐺、電飯鍋、豆漿機等，應有盡有。愛人比我喜歡做飯，經常買很多鍋碗瓢盆來表達他對家的熱愛。後來，廚房放不下，徹底侵佔了餐廳用地，我們吃飯被「趕」到了客廳。

如此細化的用品，在卧室、在客廳同樣地「更新繁衍」，甚至「爺孫滿堂」。我對吃尚可控制住慾望，但控制不了對美和精神的貪求，買書總跟買米一樣家常。全家人都在發展著各自的喜好需求，一直不停地買，百餘平方米的房子，住了十幾年後，就變得觸目即物，空間十分擁擠。

兒子剛高考完，我就號召愛人一起大掃除。先把結婚時從小房子搬來的幾個舊傢具，找搬家公司移回老家。這拆卸大件的活很累，我不禁感慨道，物奴就是這樣當上的，擁有就是被擁有，每擁有一樣，就得伺候一樣，擁有越少，其實越輕鬆自由。等把舊床、舊衣櫃、小茶几、小沙發搬進母親鄉下的房子，收拾妥當，愛人卻躺在床上不肯走了。他喜歡這裡，雖然和城裡的精緻無法相比，一概都是舊物件，但有種城裡沒有的舒服。這種舒服來自簡單，沒一點多餘的東西，可以讓人盡情呼吸。

城裡的房子，東西實在太多了。我們儘管只是普通的工薪階層，也不買啥奢侈品，可每次收拾家，歸位物品所用時間要遠遠多於清掃時間。所以，只要愛人給家裡買東西，我就急。一次，我生病需熬中藥喝，就用煲湯的鍋熬。他一看，立刻買回一個葯膳煲。對於各種要看說明書使用的玩意兒，我都嫌複雜不願意學，所以總要他替我熬藥。儘管被如此關愛，憋了三天，我還是忍不住盯著那又把屋子空間佔去一角的葯膳煲說，能湊合時，我們真不要太講究，再別給家裡添置東西了，你看咱這屋子，實在堵眼堵心。

說歸說，我也愛美，喜好各種好看的床上用品，愛買各種款式的美衣。最近整理衣物時，才發現自己有那麼多衣服，把它們穿插著搭配，足夠自己臭美一輩子。初入夏時找不到毛巾被，以為都被我清理回母親家了，就在網上給全家一人買了一條。可等我把床掀開，發現床下久沒翻開的柜子里，居然有好幾條新毛巾被。

人腦的內存有限，那些收拾好的東西需要用時，大腦里的信息又常常提取不到。等到整理時，才發現自己的富有。我無數次在清理屋子時覺得，富有就是把目光收回來，看自己有什麼，愛自己所擁有的。富有就是知足，貧窮就是不知足。也常常在擦拭傢具時，覺察出自己對傢具的感激。我使用了它們那麼久，可我的眼睛卻總向外觀望，無視它們的存在，甚至認為自己對一切的享用理所應當。當收回目光關注它們時，才發現這個「理所應當」其實是多麼慚愧。而觸摸它們的存在，更讓我感到心的踏實和飽滿。

久久盯著某個物件，還會讓人物我兩忘。有段時間，我總盯著孩子放了一玻璃書櫃的試卷學習資料，覺得很不和諧，因為我和孩子都不喜歡這種東西。但盯久了，發現那些紙張也會「說話」了。有點捲曲的紙張一副無我的樣子，最初它潔白無瑕，誰喜歡，和它無關。後來，它被揉皺撕爛，誰不喜歡，也和它無關。甚至它被燒毀，也是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它隨時都可以為了人們的需要，毫無怨言地奉獻。生產自大自然的它，永遠保持著開放、奉獻、心有深愛的姿態。這個啟示讓我在靜靜的屋子裡如遭雷擊，覺得從紙張到滿屋子的物件，都是大音希聲的成道者，它們全都在引領調教著冥頑不化、沒有定性的我！

我從沒有懷著朝聖者的心仰視它們，也從不知自己在用著什麼。物物有靈，這些給人使用的物品，其實比人更高級，所以能有比人更樂於奉獻、不論生死的犧牲精神。但人還真把它們都當了沒有生命的物，殊不知每樣物質，都是升華到極致的精神凝結。

對家進行徹底清掃，似乎把我心上的無明也清理掉了，我甚至越清掃越恐慌，越清掃越感覺自己「罪孽」累累：疊不完的被褥被套，數不清的書，數不清的衣服，數不清的日用品，收拾不完的廚具……就是從現在開始啥都不買，這些東西也夠我用到老，我卻一直張著貪婪的口袋覺得自己還不夠，物慾食慾美欲和虛榮心竟然那麼強！

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想買衣服，也不買書，也不買各種鍋碗瓢盆，也不買各種床上用品了。這些大自然「生長」出來的資源，被我浪費了那麼多，還不算我這四十多年吃下的食物。蠶吃桑葉幾個月，吐出上千米的絲；牛吃草，擠出牛奶，甚至連骨肉都捐軀了。我卻只顧著享受，這麼多物質滋養了我，可我又創造出了什麼價值？僅僅因為有著一份工作，便心安理得地認為自己可以用那份薪水，浪費這個星球這麼多的資源？

很多人都在拚命賺錢，拚命享受，拚命消費，但我卻越來越生出深深的罪孽感。在物質極大豐富的今天，對地球過度開採，其破壞力是極大的。地球的資源也是子孫後代的，我們用得太多，後代必然受窮。所以，我們要替他們節省。感覺到罪孽累累，是因為我深覺無德無能，沒資格去浪費消耗這麼多物品。多少樹木才能製作出這麼多傢具？多少棉花蠶絲才能做出這麼多衣服？要消耗多少資源，才可能製造出這麼多物品？我們消耗越多，製造的垃圾必然越多。

如果我們不節制慾望，那麼大自然中最基本的水、空氣、土地，都會對我們人類進行報復。起點就是終點，一切終點全都取決於起點處的那個初心。初心每時每刻如何生髮，也在隨時改變著整個人類的最終走向。現在我們生活富裕了，就心安理得地去大肆消費享受，不把地球母親看成和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生命體，完全不管會扔下什麼爛攤子，那麼將來我們的子孫後代就會在絕望中，埋怨我們。

邊收拾邊懺悔我的罪，願我能少點過錯，遏制我生而為人永遠向外的慾望口袋，好好珍愛已有的東西。願世上對自己誠實、不斷認識自己的人越來越多。讓我們管住自己，隨時覺察到各種妄心對我們的干擾，隨時「清理」回我們那顆其實應該和草木一樣懷有奉獻與剋制而不是貪婪和享受的初心，帶著對子孫後代的愛，替這個地球節省一些。

往期回顧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責任編輯：劉岩 排版編輯：劉岩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