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殺人盜屍到「大體老師」 ——解剖學的罪惡與救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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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要想謀殺毀屍滅跡不被人發現，把屍體賣給解剖學家就行了。
中世紀的解剖檔案
人體解剖學是一門古老的學科，但是它是現代基礎醫學的必修課程。無數醫生、研究者甚至藝術家因為在這個學科中所做出的貢獻而得以彪炳醫學史冊，而那些被迫成為研究對象的屍體乃至活人——解剖學中隱含的罪惡和受害者卻湮沒無聞……
活人的夢魘——解剖學刺激下的謀殺案
1828 年萬聖節前後，英國愛丁堡被恐怖謀殺疑雲籠罩。已經有16 人失蹤了，警方卻追查不到任何失蹤者的蹤跡，他們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生死不明。蘇格蘭秋末陰沉的烏雲壓在每個人心上。轉機出現在該年12 月的一天，一個年輕人來到警局報案，稱在海爾家中發現了自己「失蹤」朋友的遺體。聞訊而來的警察順藤摸瓜，在私人醫生兼愛丁堡大學解剖學教師羅伯特·諾克斯處發現了將被轉移的屍體，遂逮捕了殺人犯威廉·海爾和威廉·伯克。
威廉·海爾像
雖然人贓並獲，但警察沒有他們謀殺的直接證據。蘇格蘭的檢察總長雷伊於是向海爾提出交換條件，承諾只要他如實說明情況，便可免於刑罰。海爾最終背叛伯克，交代了犯罪始末，承認二人在過去的12 個月里共殺害16 人，16 具受害者的屍體全部賣給諾克斯醫生進行解剖教學和研究。
伯克與海爾都是來自愛爾蘭的移民，海爾在愛丁堡有一間可以對外出租的公寓。一位靠陸軍退休金生活的老兵租住了這間公寓，孤老無依的老兵不幸病死後，他遺留的所有財產不足以支付拖欠海爾的4 英鎊房租，令海爾頗為不滿。在牢騷滿腹地幫助老兵處理後事時，海爾心生邪念，他知道屍體在黑市交易上非常值錢，於是就用樹皮填滿棺材，矇混下葬，將屍體以7.1 英鎊的價格賣給了解剖學教師諾克斯。這為伯克和海爾的連環謀殺掀開了序幕。
伯克和海爾的行兇圖
在19 世紀初的英國，屍體為何如此昂貴呢？這還要從英國的法律制度和醫學的迅速發展談起。
1688 年後，英國進入刑罰嚴酷的「血腥法典」 時期。可被處以死刑的罪行從1688 年的50 項增至1776 年的220 項，連伐木、損壞公路、偷竊超過12 便士財物這樣的「輕罪」，都有可能被處以極刑。刑事法庭外公開絞死罪犯的場面甚至吸引了很多慕名前來觀看的人。19 世紀初，英國政府意識到濫用死刑並不能制止犯罪，1823 年頒布的《死刑裁決法案》減免了大量死刑罪名，並將最終判決權交給法官。到1861 年，首都倫敦僅有5 人被處以死刑。英國最後一次執行死刑是在1964 年，死刑在隨後幾年即被廢除。
從法制建設的角度看，這當然是文明的進步，但給蓬勃發展的醫學教育帶來了難題。19 世紀正是醫學大發展的時期，細胞學說的提出促使疾病研究深入到細胞層次，並促進了細胞病理學的建立。
實驗藥理學同樣迅速發展，從1806 年的嗎啡到19 世紀末的阿司匹林，許多植物中的有效成分被提取出來造福當世。聽診法、血壓測量、體溫測量、體腔鏡檢查等都是在19 世紀開始應用的。19 世紀中葉，麻醉法、防腐法和無菌法的應用，對解剖學和外科學的發展起了決定性的作用。1860 年南丁格爾創立護士學校，使護理學成為專門科學。19 世紀後30 年是細菌學的天下，大多數主要致病菌在此時期內先後被發現，經典免疫學雛形漸成。
南丁格爾與護士學校的畢業生
醫學的大發展帶來了醫療教育的發展。受法國影響，英國開始重視臨床教育。當時英國各醫學院對解剖屍體的需求約為每年500 具，死刑犯是醫學解剖屍體的唯一合法來源。醫學院教學資源的匱乏使黑市上的屍體交易市場紅火起來，一具新鮮的屍體往往能夠賣出高價。
以當時英國的物價而論，普通工人的日工資約為1 先令，童工的最低工資每天僅有1 便士，每磅麵包的價格為1.5 便士，即使是擁擠惡劣的貧民窟、「烏鴉窩」 ，每日的房租也需1.5 便士。工業革命時期的英國貨幣仍使用舊制，1 英鎊等於240 便士。7.1 英鎊的屍體價格簡直是天價了，販賣屍體這個行當甚至比盜竊搶劫更為暴利。如何獲得新鮮的屍體呢？伯克與海爾沒有選擇盜屍，而是通過謀殺來「製造」屍體。
他們以招攬住宿顧客或邀朋友吃飯的名義尋覓目標，將受害人灌醉或下毒後，捂住口鼻將其悶死。這種殺人手法後來衍生為英語中的「burking」一詞，意為「阻閉口鼻扼殺法」。當時的英國為伯克他們的行兇創造了有利客觀條件：城市化迅猛發展，失地農民和外來移民不斷湧入愛丁堡，相應的市政管理卻無法跟上，從而造成了城市失序發展的局面，人員失蹤常得不到及時關注。
19 世紀英國貧民窟里的孩子
只有賣方，沒有買方，這筆骯髒的交易也無法達成。身為醫生、大學教師的諾克斯完全遺忘了《希波克拉底誓言》：「我之唯一目的，為病家謀幸福，並檢點吾身，不做各種害人及惡劣行為，尤不做誘姦之事。」這個衣冠楚楚的醫生，為了進行解剖學研究，並沒有放棄使用這些來路不明的屍體，逐漸成為一起起兇殺案的幫凶。
深知買賣屍體犯了醫者大忌的諾克斯醫生也十分謹慎，為了避免屍體身份被認出，他總是先解剖屍體面部，或者直接割掉其頭部。儘管如此，一些本地居民的屍體還是會被學生認出。諾克斯矢口否認，並悄悄將受害者的頭顱藏匿起來。
1829 年1 月，謀殺罪名確鑿的伯克被公開絞死，海爾免於死刑。由於證據不足，諾克斯醫生被無罪釋放。不過愛丁堡大學對他做出了嚴格的處罰，輿論的強大壓力使得諾克斯不得不移居倫敦，以撰寫醫學文章或寫書謀生。
伯克受刑現場
伯克的屍體最終成了解剖學課程的教學材料。愛丁堡醫學院教授亞歷山大·門羅當眾解剖伯克的屍體，並用鵝毛筆蘸取其血液，寫下：「這是愛丁堡絞刑犯威廉·伯克的血，取自其頭部。」伯克的骨架和面部模型現今仍存放於該校的博物館中，可見其被憎恨的程度。
圍繞在愛丁堡頭頂的謀殺疑雲似乎被驅散了，但是人們對屍體的覬覦並未消減。
掘墓盜屍—— 伯克和海爾的社會影響
1831 年，一個倫敦盜屍團伙在向醫學院倒賣屍體時，被教師發現並報警，接到舉報的警察很快逮捕了該團伙。在過去的12 年裡，該團伙從墓地里盜取了近千具屍體，全部賣給了倫敦的幾家醫學院。此次被捕是因為他們受到伯克和海爾案啟發，直接向平民下手，造成4 人遇害。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乃至屍體必須得到保護，國家和社會必須保障活人不會被變為屍體，而後被販賣。
狄更斯的《雙城記》里曾塑造過傑瑞·克朗徹這一個盜墓者形象。小說開篇的霧夜裡，「死人復活了」的奇怪消息令傑瑞惴惴不安，朋友也很是迷惘：「這對你可不利，傑瑞。傑瑞，你是個誠實的生意人，這對你的業務可是不利！」
不同於中國古代盜墓以竊取陪葬品為目的，西式「盜墓賊」的「業務」是以剛下葬不久的新鮮屍體為目標，因為腐爛的屍體在醫生那裡賣不到好價錢。盜墓的方法更是簡單粗暴，在墳墓靠近頭部的地方挖洞，然後用繩子套住屍體的頭，將整具屍體拉出來。一些人在親人下葬後，不得不親自去守護墳墓，或使用鐵棺材、加築圍欄等方法來避免屍體失竊。解剖學盛行的年代，甚至催生出特殊的殯葬業——出售「保體籠」，可見那時的歐美人死得多不安生。
墓地里建造的瞭望塔
解剖學也為謀殺毀屍滅跡大開方便之門——要想謀殺毀屍滅跡不被人發現，把屍體賣給解剖學家就行了。這一問題促使法律的調整。1832年，英國政府正式出台《解剖法》，其中規定：「解剖學家必須持證上崗，接受相關區域的巡視員審查；死在獄中或濟貧院且無人認領的屍體，可依法用於醫學解剖；平民可捐贈直系親屬的屍體，其埋葬費用由受捐方負責。」法律頒布後，英國非法買賣屍體的現象終於得到有效遏制。
本文摘自《中國國家歷史·拾壹》（東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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