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塊火星千層石里,藏著遠古時代的一大片粼粼波光
火星。一片遙無邊際的暗紅荒漠,映襯著這片大地的蒼老頹態。它早早失去了自己的生機,地殼不再咆哮,火山也盡數熄滅。荒蕪的土塊得不到一滴水分的浸潤、無盡的戈壁也望不到一絲渺茫的生機。永不停息的風塵呼嘯著,捲起沙塵,在微弱的陽光下傀儡般舞動。這是一片荒涼的大地,卻有一位旅者在緩緩前進。
好奇號的自拍照,攝於2019年5月12日 | NASA/JPL-Caltech/MSSS
它是人類的造物,好奇號,一輛火星車。它行進在未知大地的遠端,尋找這片土地上失落的故事。
7月9日,它向故鄉地球傳回了一張照片。照片的主角很普通:一塊大概與人肩膀差不多寬的石塊,土黃色,上面布滿了細密的紋層。這樣的石塊,放在地球上可能不會有誰多看一眼,可NASA的科學家對它格外興緻有加。
正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石塊,令他們看到了一汪遠古的大湖,看到了當年粼粼的波光和躍動的水流;甚至有可能,在這樣一片失落的樂土中,曾經孕育過古老的生命。
好奇號上的桅杆相機拍攝的火星沉積岩 | NASA/JPL-Caltech/MSSS
好奇號走進了「泥巴灣」
2011年,好奇號發射升空,它的著陸地為火星上的蓋爾隕擊坑(Gale Crator)。在這個隕坑中,有一片「粘土富集區」。顧名思義,該地帶的地表中富含粘土礦物(在地球上,俗稱泥巴)。近幾個月,好奇號緩緩地行駛到了這兒。粘土地帶的裸露岩石,為它提供了一個觀察該區域地殼成分細節的絕佳機會。
7月9號、10號兩天,好奇號用它的「雙眼」(桅杆相機,Mastcam,主要用以巡視前景)和「手持相機」(火星手持透鏡成像儀,MAHLI,Mars Hand Lens Imager,固定在好奇號機械手臂上上的相機,可以近距離選擇低角度進行拍攝)給這塊布滿紋理的岩石拍了特寫。根據人類在地球上進行地質學研究的經驗,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一個巨大火星湖泊的遺迹。
好奇號「手持相機」拍攝的沉積層特寫 | NASA/JPL-Caltech/MSSS
沉積岩——遠古環境的史書
僅靠觀察一塊石頭就能看出湖泊遺迹,首先是因為它是一塊沉積岩,而沉積岩具有精確指示古環境的功能。
就像生物學家把地球上的萬千生命歸為「動物」、「植物」、「真菌」等多個門類一樣,地質學家也會把地球上的岩石歸為三個最大的綱目:火成岩、沉積岩和變質岩。
由滾燙岩漿直接凝固形成的,是火成岩;由地表堆積的砂石雜物固結而成的,是沉積岩;當這兩類岩石在地殼中埋藏足夠久、以至發生了成分的變化,便形成了變質岩。
岩石不僅存在於地球,任何一個類地星球(如火星、金星、土衛六等),乃至不少小行星,也都由岩石構成,但多數是火成岩。沉積岩和變質岩則很難形成。
沉積岩是地表堆積物,如礫石、砂、粉、灰、泥等壓實固結的產物。想讓這些東西在一顆星球表面出現,離不開一個前提:即其表面必須有大氣和水流,能對這顆星球表面的岩石進行長期的磨蝕、破壞。此外,它們還要承擔搬運工的角色,把這些破碎的雜物堆積到一起,一點點埋藏,最終固結成岩。所以,沉積岩出現在一顆行星的表面,至少能夠表明,在岩石形成的歷史時期,這顆星球上有著大氣和水流的作用。
那麼,大氣是怎麼吹的?水流在地表又形成了什麼?是源遠流長的江河還是廣袤無邊的湖海?此時,沉積岩便會用它的堆積方式,用它堆積出的特殊紋理結構,用它的層厚與粒度等信息,忠實反映這一切。
地球上,這樣的沉積岩並不罕見 | wikipedia
這種對應關係十分精確。科學家之所以認為,這次找到的火星岩石是一個古老湖泊的產物,便是因為這塊岩石的沉積特徵,只有放在湖泊特有的水動力參數里,才解釋得通。
它由一層一層細膩的紋層平鋪而成。一如樹木的年輪在歲月里逐漸增加,地殼表層的沉積物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層層地堆疊,最終形成連續的地層(Strata)。地層的厚薄、每一套紋層的沉積物粒度大小,所有諸如此類的這些參數,都與水流的能量有關。
當某層中沉積物顆粒很大時,表明搬運它們的水流能量很強(否則搬不動呀)。而以泥質為主的地層,往往是在平靜的弱水動力條件下緩緩沉降而成的(水流弱到連砂子都帶不動,只有懸浮的泥水緩緩沉降)。
除成分外,地層本身的紋理也會反映當時的水流條件——當水體特別安靜、翻攪不起大風大浪時,岩石里便會留下細膩的水平紋層;而在巨浪頻繁翻攪的環境,地層中則會留下巨大的相互交錯的層理。
大型湖泊的中心往往有著一個重要特徵:越靠湖中心,湖床底部的沉積環境越平靜(因為深,水面的波浪波及不到),有利於沉積出細膩而均勻的紋層;而在湖岸、河流等其他地表水體區域,水浪的翻攪能量要麼一直較強,要麼時強時弱,不會像大湖中心一樣沉澱出如此細膩而穩定的水平紋層。
找到一個古老的火星大湖已經足夠刺激,可科學家還在期待更多。其實打一開始,將蓋爾隕坑設置為著陸地點,就預示著好奇號此行必然身兼一個重要使命。無論往年它在岩石表面打鑽研磨、還是今日它對大湖遺迹格外關注,不過都是最終主線上的一個個計劃節點。這條主線,構成了人類對火星的終極之問——這裡是否存在過生命。
而古老湖泊的遺迹,天然是探尋遠古生命的最佳地帶。
深邃而平靜的大湖深處,從來都是生物埋藏沉積的優良環境 | wikipedia
深湖——化石的博物館
至少地球上是這樣。無論今日現存的大湖,還是億萬年前的湖相沉積物,無數個雄辯的實例表明:深湖或許不是生命活動最繁榮的地方,但絕對是生物死去之後,最理想的安眠地。
一個環境里要想有大量生物繁殖,前提是要有能夠維持生存的優良條件。但生物大量繁殖的區域,不見得是有利於化石保存的區域。
對於水生生物來說,這些「生存的福地」往往水體清淺乾淨(透光、有助於光合作用,構成生態鏈的基礎)、水流動蕩(有助於提供「活水」和頻繁輸送溶氧、營養物質)。這些活的時候能「嗨翻天」樂園,並不是一個理想的埋骨地。富氧的水體、活躍的生態鏈、動蕩的水流,無法讓生物的遺體穩定賦存,更別說穩定埋藏數百萬甚至數十億年最終成為化石了。
生物要想埋藏下來,大概要滿足這樣的條件:環境足夠安靜(免遭水體侵蝕擾動)、化學反應不活潑(避免氧化)、儘快埋藏(避免環境轉變、夜長夢多)。把這些因素都考慮在內,大型水域的沉降中心(比如大湖的湖心,大陸架的深水槽),往往是最良好的埋藏地點。看看地球上那些知名的化石地層就知道:從西南志留紀龍馬溪組中那些結構細節豐富的筆石生物、到華北中生代熱河生物群中栩栩如生甚至可以數毛的中華龍鳥,哪個不滿足這樣的埋藏條件。
在頁岩、泥灰岩這類細膩的沉積岩里,往往蘊含著保存完整、細節豐富的化石。地球如此,火星是否亦如此?| fossilmuseum
這些道理,換到另一顆行星上也一樣。只要火星上曾經出現(哪怕最原始的)生命,遠古大湖的湖心便提供了最適合它們埋身的環境。一朝生存過,終會留下印跡。當微弱的陽光和濕潤的地表都沉睡於歷史,當短暫的黃金時代成為後世乾枯荒涼的岩山,這個沉睡著的異星世界,也照樣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說不定,曾經存在過生命的證據,就藏在好奇號最近研究過的這塊千層蛋糕般的石頭裡呢!
你瞧,黃沙漫漫的天外大地,一個沒有生命的機器正在努力尋找生命存在的遺迹。這幅畫面的衝擊感,不亞於紅色荒漠之於蔚藍深海的鮮明對比,卻或許恰恰是今日太陽系故事的最好註腳。
作者:溯鷹
編輯:St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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