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餅臉，卻征服了世界

不知道這輩子他不做演員還能做什麼？

這是同僚好友對宋康昊的評價，一語道破了後者與表演的天生緣分。1996年借《豬墮井的那天》初登銀幕時，誰也未曾想到，這個有著平凡的面孔、身形有點笨拙的話劇演員能成為如今韓國影壇的擎天柱。

而在韓國最大電影票預售網站MAXMOIVE幾年前進行的一次問卷調查中，宋康昊以24.9%的支持率高居「演技最佳男演員」榜首，崔岷植以15.7%的支持率排名第二。

最近大熱的《寄生蟲》里那樣的「小人物」是宋康昊最擅長的，那些沾染了生活氣息的小市民角色，他演繹起來尤為動人。

事實上，他的面孔已成為了映照韓國社會現實的一面鏡子，在塑造一個又一個經典"面孔"的同時，他也成就了一般人難以企及的演技高度。

為演戲而輟學

宋康昊的演員夢始於初中二年級。

彼時，他尚是個平凡無奇的少年，成績一般，樣貌一般，連名字也不是特別響亮。但小夥伴們聚在一起，他就是當之無愧的主角。

宋康昊進化史

孩子們喜歡杜撰一些故事，然後分派角色，往往是他獲得最多的掌聲。於是，大家總是慫恿著：「當一個真正的演員吧！」

從此，這簇星星之火便燎起了宋康昊的整片心靈草原。

然而，當時韓國只有五個大學設有表演專業，進入科班並非易事，百里挑一的事情向來不是當時宋康昊的強項。

考試失利後第二年，他選擇「曲線救國」，進入了釜山經商大學放送演藝系攻讀，中途又去服兵役，再回來已經23歲了。

思量之後，宋康昊覺得與其按部就班把書念完，奔向不可預知的未來，還不如抓緊時間登台表演。於是，他果斷輟學，在釜山尋找一切有可能的劇團。

就在韓國社會激變時期，作為熱血青年的宋康昊也積極投身到所謂「民主劇」的演出。不過，該類作品在表演上的僵化令他鬱鬱寡歡，這根本不是他理想中那種收放自如的天然表演。

這時，他無意中接觸到了「演友舞台」在地方公演的劇目——《崔先生》。時值1990年12月。雖然該劇和「民主劇」選擇的素材雷同，但表演方式卻令宋康昊覺得耳目一新。

宋康昊「演友」時期話劇劇照

《崔先生》中沒有那種直白的口號和明顯的煽動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貼近生活化的表演，與現實緊密相連，這讓宋康昊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演友30年》一書中，宋康昊這樣說道：「『演友舞台』令我更加明確自己的奮鬥目標，這就是我表演的方向，抓住這次機會無疑給了我新的勇氣。」

見識過「演友」表演後，宋康昊的目標便是能夠進入「演友小劇場」進行表演，為此四次北上首爾，留下自己的資料和聯絡方式，等待機會。

他說，那段時間是比較迷茫無措，因為許多的不確定性。後來，「演友」招募新鮮血液，宋康昊如願以償。當時，他邂逅了導演李尚宇，後者對他說：「這裡，並不是你的目標，只是你為實現目標經受歷練的地方」。

或許李導演早就料到，宋康昊的這張面孔註定將屬於更大的「舞台」。2010年，李導演拍攝銀幕處女作《小小蓮池》，宋康昊還義無反顧友情出演，回報之前的提攜之恩。

洪尚秀引路 李滄東啟蒙

成為「演友」的成員後，宋康昊很快等來了自己的機會。

「演友舞台」開始籌劃以「韓國現代戲劇的再發現」為主題的四部舞台劇，需要大量演員參與。當時的宋康昊已經飾演過《童僧》中的老人角色，並參演了《朴僉知》。

此後五年，他接連參與了《吉賽爾》《蜚言所》等十餘部作品，練就了紮實的表演功底。而就在醉心於舞台表演的那段時間，偶然的一次機會，他邂逅了電影藝術。

在洪常秀執導的《豬墮井的一天》中

當時戲劇界前輩金意成出演了洪尚秀導演的處女作《豬墮井的一天》（1996），並引薦宋康昊在片中擔綱一個小角色。

這次表演經歷對於初涉銀幕的宋康昊來說頗為新奇，雖然拍攝期只有短短三天，他仍堅持白天到片場跑龍套，晚上兢兢業業演話劇。

細數從前，宋康昊覺得當時拍電影就像打工似的，好像並沒有把它當做最終歸宿，他還是更愛舞台多一些。

《綠魚》中的宋康昊

真正啟蒙宋康昊銀幕概念的作品當屬1997年李滄東的導演處女作《綠魚》（1997）。連他自己也承認，該片才算是他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電影。

李滄東在觀看舞台劇《蜚言所》時發現了宋康昊，並誠邀他出演電影。前輩李尚宇也慫恿他說：「試試啦，就像以往在舞台上表演那樣！」

就這樣，宋康昊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現在我好像什麼都能演，但《綠魚》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作品，它讓我體會到了什麼才是真正的『電影表演』。

雖然在《豬墮井的那天》中演了三天的小角色，但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對著攝影機表演。」談及《綠魚》,宋康昊感慨萬千，特別感謝李滄東的慧眼識珠。

後來，宋康昊在《密陽》中再次邂逅李滄東。此時，宋已今非昔比，貴為「一哥」，但仍十分尊重李滄東對藝術的表達方式，心甘情願做足全度妍的綠葉。

他說：「如果《綠魚》是一部很MEN的作品，那麼《密陽》應該是給女人們的禮物，雖然慘烈，但仍充滿了深沉的溫柔。我願意全力配合。」

《綠魚》之後，宋康昊又出演了黑幫影片《黑幫3號再上位》（1997），可以說這部影片幫助宋康昊在電影圈建立了名聲，他自己的表演風格也初具雛形，每場戲幾乎沒有NG，一氣呵成。

特別是他在影片中的對白方式，語氣語調，乃至各種小動作，皆成為日後為人津津樂道的「宋康昊症候群」。這種方言式表演貫穿了其之後大部分作品。

1998年的《死不張揚離奇失魂事件》（1998）一片中，宋康昊發揮出了別具一格的詼諧潛質，為這部黑色喜劇添上了濃墨重彩。該片亦成為他走向多類型影片的華麗跳板，連宋康昊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的表演生涯竟貫穿了韓國電影「文藝復興」的全過程。

表演秘籍：少思考

很多人看宋康昊的表演特別舒服，覺得不是演出來的，就像隔壁家的大叔，一點沒有距離感。好像每部片子里他都是那個樣兒，但又有說不出的差別，就透著一股子巧勁兒。

每每還能讓你欣賞到他獨特的語言魅力，彷彿總在說，說著說著情節就行雲流水地浮現出來了。就好像《殺人的回憶》里那個有點不靠譜的刑警角色，話嘮得厲害，但就是讓人看了過癮。

宋康昊總被問及關於「演技」的問題，他的回答很詼諧：「就那樣『啪』的一下就演出來了。」這不是玩笑，完全源自他的真實體驗。

他很少研究劇本，總是靠臨場發揮，是個不喜歡「思考」的「行動派」。他覺得演技源於自信，沒有自信，對角色分析再多也沒用。

他會這樣建言後輩：「我並沒什麼演技訣竅，只是不喜歡去思考，因為想的多了，行動必然會受制于思想」。

1997年，宋康昊拍攝了先鋒導演張善宇的《墮落電影》，飾演一個行旅者。雖然導演希望演員最好有過「行旅」的經歷，但因為是宋康昊來演，也就沒有額外的顧慮。

宋康昊從來沒有因為缺少科班背景而遺憾：「放輕鬆地演戲，帶一顆平常心。當然，學過表演專業、遇上出色的導演和演員固然好，但沒有這些也沒關係，相信自己的直覺吧！」

2009年，宋康昊與朴贊郁合作《蝙蝠》，以顛覆性的吸血鬼神父一角剖解出人類最原始的慾望，又一次展露了他無所不能的演技。

就連朴贊郁也驚嘆道：「對於複雜而多樣的表演要求，宋康昊的表現就好像經過了幾天幾夜的練習，他有著超於常人的集中力。」

在《死不張揚離奇失魂事件》的DVD花絮中，崔岷植還曾這樣評價宋康昊的演技：感知力再強的演員也要用身體和行動來表演，在這方面，宋康昊做的堪稱完美」。

當然，他不是沒有失手的時候，《藍鹽》上映後，曾遭人詬病，都說實在看不慣宋大叔上演「洛麗塔」，一度讓其對感情戲頗有些顧慮。

可是，你又如何解釋他在《密陽》中那種粗糙紋理的感情帶來的震撼？如宋康昊所言，他「依靠臨場發揮」、「憑著直覺」塑造出了許多經典角色，像這種憑藉天賦來演戲的方式能夠支撐多久？質疑的聲音也時有出現。

事實上，單憑「天賦」絕不可能成就今天的宋康昊，他曾說過：「雖然做了這麼多年的演員，站在鏡頭面前的時候還是會緊張，而這種緊張感就是創作的原動力。"

而對於作品和角色，他始終懷有一顆敬畏之心，「我並非擁有別人沒有的特殊才能，也沒有什麼獨特的表演秘籍，我只是一直在努力去感受作品和角色。」

對表演充滿"赴死"的決心

上世紀90年代末，韓國電影上演華麗復興，代表作是姜帝奎導演的《生死諜變》（1999），宋康昊亦有幸參與此片，但真正令他記憶猶新並對表演藝術報以「赴死」決心的作品則是2000年的首次擔綱主演的「奇葩」之作《茅躉王》。

影片講述一個普通上班族無意中接觸到摔跤運動，在經歷體力和心理的雙重煎熬，重新獲得了生活的熱情與自信的故事。在這部標榜黑色幽默的電影中，宋康昊將他的喜感詼諧演技發揚到極致。

談到這部心血之作，宋康昊向來百感交集：「這是我真正意義上的『領銜主演』，拍攝時和主人公一起經歷了肉體和精神上的考驗，當時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可就在拍完的瞬間，我突然感到電影就是我的全部，反倒是對表演充滿了『赴死』的決心。它讓我確信，演員將成為我的終生職業。」

也因為這部影片，宋康昊和導演金知雲成了莫逆之交，多年之後，兩人再次攜手《好傢夥、壞傢伙、怪傢伙》，合作節奏猶如行雲流水，彼此不需贅言。

同年，宋康昊又遇到了事業上的另一位貴人——名導朴贊郁。在驚世之作《共同警備區JSA》中，他成功塑造了一位冷麵熱心的朝鮮軍官，深入人心。他說，這部影片對我意義非凡：

其一，《茅躉王》的成功並未使觀眾將我定型為「喜劇演員」，我同樣可以出演正劇，而且是作為一個主流演員；其二，我結識了朴贊郁導演，彼此建立了絕對的信任，這也使我成為他的下一部電影《我要復仇》的男主角。

《我要復仇》是朴贊郁「復仇三部曲」的首部作品，如今看來仍充滿了強烈的個人化風格，血腥慘烈，在當時亦是相當小眾，票房也不盡如人意。然而，業內始終給以較高的評價，也是宋康昊自己的得意之作。

2013年，宋康昊加盟奉俊昊導演的首部英語大片《雪國列車》。有過《殺人回憶》和《漢江怪物》的親密合作，奉宋彼此間已做到心領神會。

但，這畢竟不是一次常規的合作，國際大製作、頂級明星薈萃讓這部以西方文化為背景的作品完全奔著好萊塢的路數，這就要求從奉俊昊到宋康昊徹底擺脫在韓國電影中的本土Logo，進而以一種更具存在感的國際范兒亮相銀幕。

這回，向來不精讀劇本的宋康昊也有些小緊張，忙不迭地向此前已有國際合作經驗的李秉憲取經。李的經驗言簡意賅——苦點累點都好說，就是別生病。

因為你在「家裡」或許是大腕，整個劇組可能都為你服務，但進了「多國部隊」沒有人會因為你的不適停下腳步。所以，向來跟著感覺走的宋大叔這次也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怠慢，甚至斷了平時愛喝的燒酒，完全一副苦行僧的架勢。

顯然，努力沒有錯付，宋康昊在蒂爾達·斯文頓、克里斯·埃文斯的眾星閃耀中也表現得可圈可點，那種經驗老道的氣質不再是一種鋒芒，而幻化成一抹餘韻，耐人尋味。

與其一同主演影片的蒂爾達·斯文頓更表示是宋的鐵粉，還抱怨奉俊昊導演沒能在片中多安排一些和宋康昊的對手戲。可見，大叔的魅力不可小覷。

對表演的熱愛，令宋康昊不忍錯過任何一個好角色。《辯護人》中民權律師宋宇皙的人物原型是韓國極富爭議的已故總統盧武鉉。盧武鉉在卸任後便為妻兒受賄醜聞所困擾，於2009年跳崖自殺身亡。

該人物的政治敏感性和爭議性，讓宋康昊最初本能的拒絕了邀請。但隨後，這個故事竟然令他久久難以忘懷，他主動找到製片人，在和導演會面後最終決定出演。

宋康昊坦言「人物前後情感和行為的巨大反差」勾起了他的表演慾望，而同時他還為「生活在那個年代的那些年輕人的人生態度和熱情」所深深打動。最終這個角色讓他攬獲當年青龍、釜日和春史三座影帝獎盃。

把所有角色演成"宋康昊"

人們喜歡宋康昊的電影，除了欣賞其精湛的演技，更對他那張原本平凡無奇的面孔充滿了興趣。他就像路人甲乙般，輕易融入人海，卻又能時時生動地浮現在你的眼前。

一位澳洲人類學教授曾經這樣評價宋康昊的表演：「《茅躉王》《YMCA棒球隊》《殺人回憶》三部影片都以宋康昊的面部特寫結尾，頗耐人尋味。他的臉對於觀眾來說就是生活的再現，沒有人覺得他是演員，他就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他的臉真實地反映了這個社會。宋康昊是韓國電影最具代表性的一張面孔。」

韓國影評家金應鎮在看過《殺人回憶》後，也評價宋康昊擁有能夠「概括這個時代的表情」，他可以把任何一個角色都演成他自己，同時也將自己融在作品中，達到一種渾然天成的境地。

事實上，宋康昊演繹的許多小市民角色都尤為動人，他們身上無一不沾染了時代的氣息。

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茅躉王》（2000）中的上班族，還有《殺人回憶》中的無能警察朴斗滿，《孝子洞理髮師》中的市井剃頭匠成韓模，《密陽》中的鄉村車行老闆金鐘燦等等。

2013年，在主演《雪國列車》和《觀相》首次觸電科幻和古裝題材後，宋康昊借《辯護人》回歸"現實"，變身上世紀八十年代操著一口釜山方言的小律師，為觀眾帶來了韓國軍事獨裁背景下的一個熱血故事。

而在《思悼》中，對兒子極盡殘酷的英祖又如同我們身邊隨處可見的父親形象，一句「好好乾，你有出息為父才有活路」，放在今天就是「藝術能填飽肚子嗎？有那時間能解出一道題了」。

英祖與死去的思悼對話的一幕催人淚下，那並不僅僅是因為宋康昊出色的演技，還因為他的角色每每都與現實相呼應，我們所經歷的喜怒哀樂都投映在了角色身上，這便是宋康昊自《豬墮井的那天》（1996）大銀幕首次露臉，直至2015年《思悼》上映，這20多年間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吧。

而最新作《寄生蟲》雖然是部群像電影，但宋康昊將小人物的掙扎、失語、瘋狂演繹的活靈活現，成為影片高完成度的重要拼圖，儼然是影片頂樑柱般的存在，這也是他在韓國電影影壇位置的體現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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