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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讓創造性思維變得「專業且靠譜」?

導讀:

現在還有誰敢不重視創造性思維?就算還沒到「全民創新」的高境界,至少也是「全民談創新」。面對創新我們則無比寬容,但創新不是行為藝術。「創新」成了文化符號,人們根本不理解「創造性思維」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就已經對其過度崇拜。《南方周末》曾經刊登過一篇文章,評價人們對「創造性思維」的認識有三個謬誤:1. 我們以為創新行為的最關鍵一步,是某個絕妙的想法 — 也就是靈感。2. 我們以為靈感非常難得。3. 我們以為越是離奇、越能打破禁忌、越大膽的想法,越值錢。今天在此重新將《南方周末》這篇文章刊出,原文標題為《別指望靈感,還是要靠汗水 ——「創造性思維」的三個迷信》,看下創造性思維該是什麼樣的。

(全文共5000字,閱讀大約需要16分鐘)

PART1

尤里卡時刻

美國物理學會的一張明信片上,畫面上是一個裝滿水的浴缸,而有一些水濺到了浴缸之外。

明信片上寫著:阿基米德洗澡的時候想出了怎麼測量體積,你的尤里卡時刻在哪裡?

據說阿基米德曾受命判斷一個王冠的比重,可是他不知道怎麼精確計算王冠的體積。阿基米德一邊想著這個問題一邊去公共浴池洗澡,他一入浴缸,水正好溢出來 — 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阿基米德福至心靈:王冠的體積就是王冠排出的水的體積!想到這裡阿基米德大喊數聲「Eureka!」

尤里卡,這個古希臘單詞的意思是「我發現了」。從此凡是只能用神秘靈感來解釋的重大發現就不只叫「發現」了,叫「尤里卡時刻」。

牛頓因為看到蘋果落地而發現萬有引力。魏格納偶然看世界地圖注意到南北美洲和歐亞大陸海岸線相似,提出板塊漂移學說。門捷列夫夢見蛇咬住自己的尾巴 — 另一個說法是他夢見一張張的撲克牌被放進一個大表中 — 醒來製成元素周期表。尤里卡時刻,真是人類歷史中最美好的瞬間啊。

這就是我們對「創造性思維」的傳統認識。我們認為這是一種神秘的思維。悲觀的人認為創造性根本就不能用常理解釋,它可能是上天對幸運者的恩賜,浴缸中的阿基米德得到了天使的親吻,一般人想學也學不會。樂觀的人則認為「創造性」和「用性創造」一樣,原本是人人都有的天性,只是我們後天所學的塵世俗物把這個美好的天性給掩蓋了。不管是悲觀派還是樂觀派,都認為辛苦工作都是細節,那一剎那的靈感才是關鍵。

然而事實是,偉大發現其實都是「慢慢地」得出的。

阿基米德的故事已經不可考,但牛頓看蘋果落地則完全可以說是個世人一相情願的傳奇。真實歷史是早在牛頓之前就有多人有過萬有引力的設想,而與牛頓同時期,則至少有哈雷和胡克都提出引力與距離的平方成反比。我們有充分的理由推測牛頓的引力思想是「學」來的 — 他借鑒了前人的想法,使用了前人的數據。然後他又做了無數計算驗證,才能提出那看似橫空出世的引力理論。

在門捷列夫做了那個著名的夢並提出元素周期表之前,給元素分類已經是當時的一門顯學,很多人都在進行各種嘗試。英國化學家紐蘭茲甚至已經發現用原子量大小進行排序具有明顯的周期性,並把這種周期性稱為「八音律」,這已經非常接近門捷列夫的周期表了。門捷列夫不可能不知道紐蘭茲的工作,因為他為了研究周期表曾經深入調查過當時給元素分類的所有文獻。

至於魏格納看地圖的故事?連他自己一開始都沒把這個想法當回事。後來有了更多證據,他才慢慢提出一個,要在很多很多年以後才能被證明的,大陸漂移理論。

在Steven Johnson的Where Good Ideas Come From: The Natural History of Innovation(《好想法從哪裡來?》)一書中,作者提出一個叫做「slow hunch(慢直覺)」的概念。Johnson 說,你考察那些偉大發現的真實過程,其實並不是來一個尤里卡時刻一蹴而就,而是一系列小想法慢慢連接起來積累的結果。你研究一個問題,一開始有個模糊的直覺,選擇一個方向往下走。很多情況下一個好想法並不是一開始就好,它必須隨著研究的深入能跟新想法連接起來,有新的事實支持,慢慢長大。

所謂「尤里卡時刻」,其實是慢直覺積累到一定程度導致突破的時刻。你必須腦子裡一直想著這個問題,把所有有用的東西齊備了,才有可能發現這個關鍵的新連接。人們關注這個高潮,卻沒有注意這個高潮是怎麼鋪墊出來的。這有點像「漸悟」和「頓悟」,其實沒有「漸悟」就沒有「頓悟」。

如果你採訪一個剛剛做出重大發現的科學家,他告訴你的很可能是其中最關鍵一步。事實上他為了這個發現做出過大量艱苦的努力,可是只有這令人興奮的最後一步才值得一提。就算科學家不厭其煩地敘述了發現的全過程,記者們也會專註於最有戲劇性的一步。就算記者兢兢業業地描寫了發現的全過程,讀者們也會只記住尤里卡時刻。

靈感被高估了。


PART2

汗水重要還是靈感重要?

如果你對真正的科研工作感興趣,有推薦一本講科研方法的書,Becoming a Successful Scientist: Strategic Thinking for Scientific Discovery(《怎樣成為成功的科學家:科學發現的戰略思維》),作者是生物學家Craig Loehle。這本書名氣不大,但是充滿了第一線科學家的真知灼見。Craig提出的一個關鍵策略,就是別指望靈感,指望汗水。

愛迪生有句話說「天才就是99%的汗水加上1%的靈感」,有人對這句話的解讀是那隻佔1%的靈感比佔99%的汗水重要得多 — 然而事實卻是,愛迪生真的是靠汗水搞科研。Loehle介紹,愛迪生大部分工作其實是試錯和累積性的,他的秘訣在於使用簡單的、步驟少的、並行的和可以反覆修改的科研方案。

然後他在實驗室泡很長很長時間。

然後他還有龐大的助手團隊幫著干。

愛迪生髮明電燈,並不是從夢境、音樂或者某個美女身上找到的靈感,他只不過花功夫測試了幾千種材料而已。

愛迪生這樣搞科研,發現電磁感應的物理學家法拉第也是這樣搞科研。法拉第每周能做好幾十個實驗,其中大部分想法都被證明是錯的 — 但這沒關係 — 你架不住他做得多!

「上古競於道德,中世逐於智謀,當今爭於氣力」。今天的科研工作不能指望才子佳人的浪漫情懷。Loehle說,在科研中依賴一兩個關鍵的「創造性思維」,是錯誤的策略,會大大降低效率。正確的辦法是多做試驗,而且最好同時干好幾個項目。跟過去相比,今天的物理實驗費時費力,但很多物理學家仍然是這樣工作。所有生物學家都是這樣工作。科研,在很大程度上是個勞動密集型行業!

如果你仔細想想,讀論文、綜述理論、聽報告、跟人討論、寫論文……這些日常工作都不是搞科研,只有「想法-驗證」這個動作才是搞科研。這個動作做得越多越快,工作效率才能越高。工作是用計算機模擬物理過程,用不著整天待在實驗室做實驗,但我們這也是一種實驗。我最喜歡的就是有個什麼想法能快速得到實驗結果。我最怕的是提交一個計算任務,等好幾天才能出結果 — 在這個等待期間內工作實際上完全沒有進展。

靈感並不值錢。不管是科學家,藝術家還是創業的企業家,他們每時每刻都在產生各種想法,也許一百個想法裡面只有一個想法最後能被證明是有用的。所以對創新者來說成功的反義詞不是失敗,而是平庸,是安全,是什麼都不做。只要你願意把想法一個個拿來嘗試,失敗就是你的日常生活,成功其實是失敗的副產品。

然而歷史將只會記住那些最後被證明是有用的想法。

只有最後成功的被記住了,這就形成了一種偏見。其實不但靈感是個偏見,天才也是個偏見。在科學史上幾乎所有重大發現都是一代科學家共同努力的結果,往往一個理論或發明是同時有幾個人提出,而歷史卻只記住了他們中一個幸運兒的名字。比如進化論,當時一個叫華萊士的植物學家,就幾乎跟達爾文同時獨立地提出了進化論的思想,只可惜華萊士身體不好動手慢。這就好比說現在世人只知道成吉思汗鐵木真最能打仗,卻很少有人知道在鐵木真的時代,蒙古草原上尚有他的義父王漢,他的義兄札木合,都是特別能打的人物 — 鐵木真的脫穎而出不能說完全沒有偶然的因素。因為只有一個名字被記住,而其同時代的眾多競爭者被忽略,使得公眾進一步認為創新是一種只有極少數天才才有的稀缺能力。

天才和奇思妙想,被高估了。

汗水被低估了。

「普通」的想法,也被低估了。


PART3

離奇的創造性和專業的創造性

從「想法 – 驗證」這個策略來看,創造性思維雖然不怕「離奇」,但也不應該以「離奇」為追求。因為越是離奇的想法,失敗的可能性就越大。

離奇的靈感有更大的戲劇性。公眾常常只記住那些最後被證明有用,而且還有點離奇的想法。於是人們誤以為一個想法如果不離奇就不配被稱為「靈感」。人們以為要想創新,就必須刻意追求各種離奇的想法。再加上小孩經常喜歡問一些不怎麼合邏輯的問題,公眾據此進一步以為寶貴的靈感,來自我們寶貴的「天性」 — 所以我們應該向孩子學習創新!

這就是為什麼「創造性思維」現在已經被一些教育思想家給徹底庸俗化了。這些教育思想家把創造力歸結於「能想」,能產生奇思妙想,只關注這個想法是不是夠新穎,而不關注這個想法有沒有道理。他們心目中的學術界存在著各種條條框框乃至「禁區」,他們以為職業選手都畏首畏尾不敢動作,只有天性未泯的孩子們才能趟出一條血路。

在這些人眼中,創造力被等同於想像力,又被進一步等同為 「what if?」 式天真爛漫的低水平想像力了。

低水平想像力非常容易測量。一個典型的辦法是「磚頭有什麼用」測量法。在這個廣泛流傳的測驗中,孩子們被要求在兩分鐘之內寫下自己所能想到的磚頭(或者曲別針,或者別的什麼常見物品)的各種用途。如果你想了半天只寫下磚頭能用來砌牆、墊腳和砍人,你就會被判斷為沒有想像力。如果你進一步寫下磚頭可以用來寫字,雕刻,作為古董收藏,甚至吃(!),你就會被判斷為有想像力。一位想像力大師說,磚頭當然可以吃,因為你題目又沒說磚頭不能是巧克力做的。這位大師認為,對於真有想像力的人來說兩分鐘能寫下多少種磚頭的用途,完全取決於他寫字的速度。

沒錯。如果你每次都寫可以吃喝,可以當武器,可以當工具,可以當藝術品,你肯定每次都寫不完。只不過這樣一來你對「曲別針有什麼用」的答案想必會跟「磚頭有什麼用」的答案幾乎相同。這就叫有想像力么?

真正的創造力不但要求新穎,更要求正確和有用。新穎有時候要求發散性的思維,而正確和有用則一定要求匯聚性的思維。從磚頭測驗中我們看到,所謂的發散性思維其實沒有多少技術含量。可是就好比平淡的日子使得每個宅男都崇拜上梁山落草的生活一樣,循規蹈矩的教育使得每個教育專家都崇拜發散性思維。

但也僅僅是崇拜而已。基層教師更關注考試成績,大學科研和企業研發的第一線則更關注能不能做出實質的工作。這樣一來我們的局面就是「創造性思維」成了一個教育思想家和媒體整天呼籲,實際上卻沒有人真正去為之付諸實踐的口號。


PART4

真正的職業創新是什麼?

現代世界中大部分日常的創新,不管是科學家的研究,企業的科技進步,音樂戲劇的創作,都是在當前水平基礎上的一個改進,是「量變」。比如說英特爾公司把計算機處理器架構從Haswell升級到Skylake,微軟把操作系統從Windows 8升級到Windows 10,這些改進都不是開天闢地式的突破。可能一般人都覺得像第一次發明互聯網這樣的「質變」創新更了不起,但事實是量變創新要求投入的資金和高端人才的人力都比質變創新要多得多。質變創新往往是少數幾個人冒險的結果,一般反而花不了多少人力物力。

所以對現代人來說,創新其實是個普通工作,並不是什麼神秘的東西。各種新產品,新技術,甚至科學上的新學說,都是暫時的。今天這個東西出來大家都說牛,可能過不了兩年就會有一個更好的東西出來取代它。像這樣的創新思想怎麼可能是神賜的呢?神真要賜怎麼也得賜個能用一百年的吧。一個合格的科研人員每天都要有新想法去驗證。

即便是那些看似橫空出世的「質變」創新,其實也是當時技術條件孕育的結果。生物進化學說有個新概念叫「adjacent possible(鄰近的可能)」,現在經常被用來比喻創新。真正對創新有意義的新想法,其實都是在現有的各種已經被證明實用的好想法基礎之上生長出來的,它必然與當前現實「鄰近」,否則就不「可能」。愛因斯坦能提出相對論,是因為當時剛剛有人做了證明光速不變的實驗,剛剛有人準備好了洛倫茲變換這個數學工具。如果愛因斯坦根本不看最新物理論文,一個人坐在專利局辦公室里瞎琢磨,他怎麼可能搞出相對論來呢?

所以有價值的創造性思維,必須是「生之有根,長之靠譜」 — 它必須是現狀的一個鄰近的可能,它必須被付諸驗證。

在計算機編程領域,因為有很好的工具和教學手段,技術門檻比較低,高中生創業並不荒唐。但是高端科技研發的門檻要高得多。一個沒有受過專業訓練,沒有機會接觸到第一線研究結果,不了解當前技術水平的「民間科學家」,又怎麼能發現「鄰近的可能」?他根本就產生不了靠譜的想法,更不用說對這些想法進行驗證了。

鼓勵創新的正確做法是鼓勵入門,鼓勵嘗試,鼓勵失敗,而不是鼓勵天馬行空的妄想。

至於說今天拿幾個高大上的科學名片語合一番,幻想一個根本無法實現的「新東西」,等若干年後萬一別人真做出來了就說「哈,這其實是我發明的」 — 這不是有榮譽感的人會做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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