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在寵物罐頭裡的生態危機——你聽說過「兼捕」嗎？
就在3年前，環保組織「野生救援」的鯊魚公益廣告，讓「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的理念愈加深入人心，但恐怕你們不知道的是，在給貓貓狗狗吃的罐頭裡，依然有鯊魚的身影……
就在筆者家附近的一間寵物店裡，「鯊魚」被真空包裝一條條地懸掛在「寵物零食」的貨架上——這讓人多少感到一絲不適。
然而回到家翻查筆者給貓主子買的各種罐頭、魚油，其中頻繁出現的「角鯊烯」 「軟骨素」，都讓你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昔日的海洋霸主們，仍然無法逃脫進入「食盆」的命運。
食盆里的海洋霸主——鯊魚
2016年，環保組織「野生救援」投放了一則題為「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的公益廣告。
這則廣為人知的廣告讓中國的老百姓見到了活體取翅背後的殘酷——
由於東亞地區對於魚翅的追求，遠洋漁船上的漁民在捕撈到鯊魚後，會直接切掉可以製作魚翅的背鰭、胸鰭，而鯊魚軀體則因為經濟價值不高又佔用寶貴的船艙空間而被直接丟棄。
沒有魚鰭的鯊魚失去了遊動的能力，在它緩緩沉入海底的過程中，無力地扭動和噴涌的鮮血讓觀者感受到巨大的震撼。
自那時起，對東亞地區魚翅貿易的討伐聲日益高漲，而許多中國消費者也主動放棄了魚翅消費。
被切掉魚鰭後，直接丟棄的雙髻鯊
如果這則公益廣告的預期目的是為了抵制產生諸多動物福利問題的魚翅貿易，那它無疑是成功的。
根據中國水產流通與加工協會的統計，國內乾魚翅進口規模已經從2004年的4776噸/年，下滑到今天的不足40噸/年。
但就在中國魚翅貿易飛速萎縮的歲月里，全球鯊魚捕撈量卻幾乎未曾衰減。
根據聯合國聯農組織（FAO）的統計，從2000~2016年，全球鯊魚捕撈量始終在70~90萬噸間浮動。
也就是說，當越來越多的中國人為了保護鯊魚而自覺抵制食用魚翅，當我們以為這樣就可以拯救日漸脆弱的鯊魚種群時——鯊魚所面臨的威脅幾乎毫無改善。
海洋里的霸主，仍然在受到捕撈的威脅
被擺放在寵物零食貨架上的小鯊魚明白無誤地證明了這一點。
「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的初衷很好，但它的確產生了一些副作用——當我們將目光更多地投注在魚翅貿易上時，更多「隱形的鯊魚」被我們有意無意地忽視了。
被真空包裝擠壓地皺皺巴巴的小鯊魚大概率是一種斜齒鯊，這是幾種在中國沿海廣泛分布的鯊魚的統稱。
從經濟價值來看，它們似乎根本沒有捕撈的價值。
寵物店售賣的一條小鯊魚零食售價不過幾十元，而在南方沿海城市的許多魚市上，最常見的大吻斜齒鯊Scoliodon macrorhynchos常常只賣十幾元一斤。
大吻斜齒鯊Scoliodon macrorhynchos，斜齒鯊的一種
而在筆者網購的泰國產金槍魚罐頭裡添加的鯊魚肉雖然無法鑒別來自哪一種，卻也可以依據一個簡單的邏輯判斷它的身價。
上等的金槍魚肉，哪會拿來做貓罐頭呢，用來分攤分量的鯊魚肉，只可能比這些本來就很廉價的金槍魚下腳料更便宜了。
這看起來有些奇怪。我們總是以為人們是為了獲取昂貴的魚翅才捕獵鯊魚，但這幾種出現在食盆里的鯊魚如此廉價，漁民又何苦捕撈它呢？
這其實才是鯊魚被捕撈的真實現狀——專門捕撈鯊魚的漁業其實是很少的，大多數鯊魚都是「意外的收穫」。
被忽視的「兼捕」
什麼是「兼捕」？
假設我們希望駕船到公海大洋里捕撈經濟價值很高的金槍魚，那無論是使用漁網還是魚鉤，撈上來的都不可能只有金槍魚，這些其他的「意外漁獲」就是兼捕。
它特指在漁業生產過程中把不是原本目標的水產品也一同捕撈上來的現象。
在今天，主要的漁業生產方式有拖網、圍網、刺網和延繩釣四種。
顧名思義，拖網就是一艘或多艘船拖拽著一張巨大的網前進，將路途中的魚群一網打盡的方式。
圍網則主要針對那些喜歡聚集成群的魚類，幾條船合力用一張大網把魚群圍在中間打撈出水。
刺網是把一張網固定在海底，期待在魚群遊動的時候撞到網上。
延繩釣則是是用一根超長的魚線，線上捆綁上幾千個魚鉤和魚餌來吸引那些兇猛的掠食性魚類，相當於我們使用釣魚竿釣魚的超級加強版。
根據這幾種漁業生產方式的不同，它們總能兼捕到不同的其他生物。
熱帶捕蝦作業中，被「兼捕」到的鯊魚 圖源 / DREAMSTIME
比如拖網，常常會兼捕到在水中自由遊動的海龜、海豚；圍網則會捕獲那些喜歡追逐魚群的海獅；刺網由於主要被安放在近海，所以最常成為在近海生長的魚類幼苗的殺手；延繩釣的魚餌會吸引到海鳥和海龜。
那麼鯊魚會被哪種方式兼捕到呢？答案是——所有方式。
鯊魚是一個龐大又極其成功的家族，在今天，人們已經發現至少500種鯊魚，而新的鯊魚物種還在不斷增加中。
無論是寒冷的極地還是烈日炙烤下的珊瑚礁，無論是陽光充沛的表層海面還是幽暗深邃的千米深海，你都能發現形形色色的鯊魚存在。
而它們的習性也不一而足，鯨鯊和姥鯊濾食微小的浮游生物，虎鯊則敢於向龐大的鯨下手，獨居的豹紋鯊甚至可以在沒有雄性參與的情況下孤雌繁殖，而雙髻鯊卻像許多鳥類一樣喜歡聚集成群。
廣泛的分布、豐富的生態習性展現出鯊魚對環境的高度適應。這也無怪乎歷經4.5億年的滄桑巨變，曾與鯊魚共享這片蔚藍大洋的蛇頸龍、滄龍相繼隕落，鯊魚們卻依然可以笑傲江海了。
但當面臨「兼捕」的威脅時，鯊魚的廣泛適應卻成了它們的軟肋。
無論人們在哪片海域使用哪種方式捕魚，總是無法避免鯊魚兼捕——
熱帶地區的捕蝦漁業使用的是沉在海底的底拖漁網，這就容易把喜歡在海底覓食的熱帶鯊魚兼捕上來；
沿海地區是幼年雙髻鯊和真鯊的託兒所，這裡的刺網常常讓它們無法脫身；
使用魚鉤的延繩釣模仿的是金槍魚兇猛的掠食習性，但這樣的習性又恰恰和許多鯊魚（譬如大青鯊）重合。
被「兼捕」的鯊魚 圖源 / Greenpeace 攝影 / Kajsa Sjojander
根據估算，在一些金槍魚延繩釣捕撈區域里，對鯊魚的兼捕重量近乎達到金槍魚重量的40%，而在北大西洋捕撈劍魚的漁船在作業過程中兼捕到的鯊魚是目標漁獲劍魚的4倍。
還有一些研究者發現，聯合國聯農組織（FAO）估算的全球鯊魚年捕撈量（也就是前文提到的70~90萬噸/年）只包含一些受到嚴密監管的捕撈行業中的數據。
在非洲等缺乏監管地區的近海捕撈中，還有許多鯊魚兼捕根本沒有被統計在內，真實的鯊魚捕撈量恐怕要比這個數字高出好幾倍。
為什麼我們要對鯊魚的兼捕格外關注呢？這要從它們獨特的生殖習性以及鯊魚在海洋生態中無法替代的重要地位講起。
在自然界中，生物的繁殖奉行兩種差別極大的策略——R策略和K策略。
絕大多數的魚，都會憑著產下數量龐大的後代，來保持種群穩定
絕大多數的昆蟲、魚類都是典型的R策略生物。它們產下數量龐大的後代（譬如一次產卵超過2億枚的翻車魚），即便這些後代中的大多數都會在成長過程中夭折，僥倖存活下的一小部分也可以保證種群規模維持穩定。
而鯊魚則是魚類中的另類，以太平洋白斑角鯊為例，這種鯊魚壽命可達70年，但雌性直到20歲左右才能達到性成熟，這種體內受精的鯊魚需要經過2年孕期之後才能產下6~7條幼苗（這就是所謂的卵胎生）。
可想而知，當這兩種生殖策略面臨人類的捕撈壓力時，繁殖效率更低的K策略非常容易受到影響。
鯊魚是脆弱的，但它偏偏佔據了海洋生態中頗為重要的位置。
現存的500多種鯊魚大多位於各自所處的生態鏈的頂層，乍看起來，鯊魚是威脅到其他魚類的捕食者，但其實，鯊魚這樣的頂級掠食者也是海洋生態的守護神。
作為頂級掠食者，鯊魚其實擔當著海洋生態守護神的作用
解釋這個看似矛盾的邏輯的最佳例子，就是美國黃石公園裡狼的故事——
在上世紀初，黃石公園的狼群被人為獵殺殆盡，生活在這裡的馬鹿大量繁殖，龐大的鹿群不僅吃光了草皮，甚至連剛剛抽出嫩芽的樹苗也橫遭劫難，依賴樹木存活的多種鳥類和河狸近乎絕跡。
當人們發現了這一錯誤並重新從加拿大引進了灰狼後，黃石公園的生態才再次恢復平衡。
在形形色色的海洋生態環境里，鯊魚正是扮演著這樣的角色。
然而在嚴峻的兼捕壓力下，許多鯊魚已經不堪重負。
延繩釣作業中被兼捕到的路氏雙髻鯊，屬於極度瀕危物種 圖源 / Greenpeace 攝影 / Alex Hoffard
就在今年，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的鯊魚專家小組（Shark Specialist Group）發布了「紅色名錄」的最新補充更新。
在對58種鯊魚進行的評估中，專家認為其中6種正處於「極度瀕危」，11種處於「瀕危」或「易危」，算上之前陸續公布的鯊魚種群評估結果，目前共有81種鯊魚存在滅絕風險。
要知道，人類至今發現的500餘種鯊魚中，還有大約一半沒有經過這樣科學的評估， 81種存在滅絕風險的鯊魚僅僅是從260餘種被評估的鯊魚里發現的。
也就是說，鯊魚種群受威脅的比例達到了驚人的31%，而在這個驚人數字的背後，則是更廣泛的生態鏈條的崩塌。
「兼捕魚獲」，變成了「兼捕魚禍」。
「兼捕」可以改進，貪婪卻不能
雖然兼捕幾乎不可能徹底避免，但人們已經想出了很多方法來改進捕魚技術，減少兼捕對鯊魚（和其他被兼捕生物）的威脅。
比如在延繩釣中，僅僅是把常用的魷魚誘餌換成鯖魚，就可以顯著地降低鯊魚兼捕率。這是因為鯖魚比魷魚更容易消散掉味道，鯊魚也更容易對它失去興趣，而目標漁獲金槍魚卻幾乎不受影響。
如果換用更大的圓形魚鉤，鯊魚即便被兼捕也很難把魚鉤吞進喉嚨深處，這就降低了對內髒的傷害，被兼捕的鯊魚也就有了更高的存活率，更適合放生。
而且，從兼捕的字面意思來看，似乎是在捕撈過程中獲得了一些漁民們並不需要的東西，漁船上的冷凍艙存儲有限，如果都用來存放鯊魚，自然也就沒地方存放原本計劃捕撈的金槍魚。
漁民正在將延繩釣兼捕的活鯊魚放生，這是正確的處理方式 圖源 / Greenpeace攝影/Alex Hoffard
從漁民自己的利益出發，也應該主動採用這些改進措施，盡量地減少鯊魚兼捕才對，但現狀顯然不是這樣。
在魚翅貿易還盛行的時候，鯊魚簡直是完美的兼捕獵物。
它們身上最值錢的鰭恰恰體積很小，兼捕上來的鯊魚只要切掉魚鰭直接扔掉，就可以在不增加船艙負擔的同時額外獲得一筆不菲的收入，這也是活取魚翅背後的動力。
隨著魚翅貿易被民眾抵制，以及不少國家相繼出台了禁止切割鯊魚鰭的法律，這樣的行為的確在減少，但鯊魚資源的開發也愈發全面起來。
許多深海鯊魚擁有的碩大肝臟成為另一個「財富源泉」。
由其提煉的角鯊烯是一種用途廣泛的多不飽和烴類，由於它具有高保濕性，所以常常被應用在日化用品中。
雖然人體自身就可以合成角鯊烯，而許多植物里也有角鯊烯成分，但提煉它的成本很高，使用兼捕而來的鯊魚肝臟提煉角鯊烯就成了一個「很有錢途」的行業。
目前全球年消耗角鯊烯2000多噸，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由鯊魚肝提煉而來的，而提煉1噸角鯊烯就至少需要3000條鯊魚的肝臟，這就等同於600萬條鯊魚的捕撈量。
漁民正在處理被捕獲的鯊魚，可以看到，不少鯊魚已經被剖開，巨大的魚肝已經被取出 圖源 / Greenpeace攝影/Liu Yuyang
除此之外，鯊魚肝提煉的魚油、鯊魚軟骨中的軟骨素，正日益頻繁地出現在我們的保健品、化妝品中。
近海漁業資源的衰退，也讓漁民越來越不願意丟棄兼捕到的鯊魚——既然原本想捕的目標魚不夠，那乾脆就用兼捕到的雜魚來湊。
文章開頭，筆者在寵物店裡看到的小鯊魚，基本就是近海漁民兼捕後廉價出售的雜魚的一部分。
也就是說，當兼捕也能產生足夠利潤的時候，僅僅依靠漁民自己的主觀能動性是無法扭轉鯊魚兼捕的現狀的。
面對「兼捕」，我們能做什麼？
平心而論，鯊魚也的確是海洋資源的一種，人類當然可以對其進行開發和利用。
而出現在寵物店裡的斜齒鯊目前並沒有滅絕風險，它的種群數量依舊很大，從這個角度來看，無論是漁民捕撈、出售，還是一些廠家把它加工成寵物食品，至少在今天還屬於合法行為。
但問題在於，這種開發利用是否可持續？
目前的以兼捕為主體的鯊魚貿易距離「可持續」相去甚遠。
它既可以把數量龐大的斜齒鯊送到主子的食盆里，也可以把極度瀕危的雙髻鯊逼上絕路，而這背後的根源就在於它的無差別捕撈。
已經處於極度瀕危的鯊魚——雙髻鯊
因此，即使我們要對鯊魚資源進行開發和利用，首先要做的也必須是堵住無差別兼捕的利益鏈條。唯有如此，才能迫使漁業公司改進漁業技術降低兼捕率。
在此之後，我們更需要科學的評估和管理，來保證在對斜齒鯊之類的無危鯊魚進行適度開發的同時，降低對存在滅絕風險的鯊魚的危害。
顯然，這副有序開發的未來圖景和今天的現狀差距甚遠，但作為普通消費者，我們能做的也有很多。
杜絕鯊魚製品是第一位的，而除了魚翅和本文一開始提到的蒸煮小鯊魚之外，鑒別其他鯊魚製品或許並不容易，不過，如果你在寵物用品或其他日用品上，看到明確標註角鯊烯、軟骨素等成分的，從成本的角度來看大多也是兼捕鯊魚的產物。
然而更重要的其實是對鯊魚兼捕的現狀保持關注。
希望大家也能開始關注你購買的罐頭裡，是不是含有「鯊魚」
兩年之前，跨國巨頭亨氏集團宣布放棄銷售採用FAD方式（一種通過人工投放吸引魚類聚集的漂浮物來捕獲魚的技術）捕獲的金槍魚，正是因為這種容易導致鯊魚兼捕的捕魚方式引發了公眾關注的壓力。
一個人的關注看似毫無力度，但全社會的關注往往是推動改變的重要一步。
當越來越多你我這樣的普通人開始關注鯊魚、關注「兼捕」，鯊魚和其他飽受兼捕威脅的生物，才會有更明朗的未來。
?????
所以，
你關注過寵物罐頭的成分嗎？
希望大家都能從我做起，盡量不購買，
含有角鯊烯、軟骨素成分的罐頭。
深度科普撰寫不易，
如果覺得這篇文章有用，
請點個」在看「，
喜歡就請轉朋友圈吧~
文章| 流浪 / 動物科普作者
編輯| 揚羽
References：
[1] 戴小傑． 東太平洋主要幾種中上層鯊魚生物學和生態學研究［D］． 上海: 華東師範大學， 2004
[2] 楊林林． 美國: 魚翅消費危及瀕危物種［J］．漁業信息與戰略，2012， 27( 4) : 345
[3] 中國水產流通與加工協會． 我國鯊魚資源利用及監管機制現狀［M］ ． 北京: 中國農業出版社， 2015: 29．
[4] 王 曉 易． 魚 翅 貿 易 立 法 及 管 理 ［EB /OL］ ． ( 2011-12-05 )［2018-08-12］
[5] 符躍鑫， 張振克， 任則沛， 等． 西非海洋漁業資源非法捕撈現狀和對策［J］． 世界地理研究， 2014， 23( 4) : 14 － 22
[6] 李延， 趙君， 戴小傑． 印度洋溫帶海域長鰭金槍魚延繩釣漁獲組成分析［J］．安徽農業科學， 2012， 40 ( 9) : 5235 － 5239， 5248
[7] 許柳雄， 宋利明， 王家樵， 等． 金槍魚延繩釣環形鉤和圓形鉤釣獲率比較［J］ ． 海洋漁業， 2008，( 03) :227 － 232．
[8] 朱江峰，戴小傑．中國鯊魚資源生物學研究現狀與保護對策［Ｊ］．生物學通報，２００７，１８（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