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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文獻為漢語研究注入新活力

語言學界習慣以晚唐五代為界,把漢語的歷史分成古代漢語和近代漢語兩個大的階段。敦煌文獻大多是晚唐五代這個界標前後的產物,在漢語發展史上起著承前啟後的作用。特別是其中以白話為主體的變文、曲子詞、王梵志詩、疑偽經,以及發願文、契約等社會經濟文書,更是近代漢語語料的淵藪。這些文獻對於推究古今漢語演變之軌跡,考索宋元白話之沿泝,有不可替代的重大價值。敦煌文獻的發現,為漢語研究注入了新活力,孕育或推動了近代漢語、俗語詞研究、俗字研究等一些新興學科的誕生和發展。具體而言,敦煌文獻對近代漢語研究的推動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

真實記錄當時語言面貌

敦煌文獻中保存的變文、王梵志詩、歌辭等通俗文學作品,民間契約、判詞、書儀等社會經濟文獻,疑偽經、發願文、禮懺文等佛教道教文獻,《開蒙要訓》、雜字書等蒙學識字讀本等,大抵出於中下層民眾之手,貼近生活、注重實用,多用口語,是當時語言面貌的真實記錄,是近代漢語語料的淵藪。

如敦煌俗語辭書《字寶》記錄與人的眼睛相關的詞語有笑哯哯、眩矅等;名物辭書《俗務要名林》彩帛絹布部記載綾有獨窠、龜甲、雀眼、填心之別,羅有孔雀、瓜子、許春之別,錦有波斯、卧鹿、鴨子、對鳳之別等。

又如《漢語大詞典》有「博士」條,稱系古代對具有某種技藝或專門從事某種職業的人的尊稱,猶後世稱人為師傅,引《敦煌變文集·父母恩重經講經文》:「學音樂,屈博士,弄缽調弦渾舍喜。」就敦煌文獻所見,就有音聲博士、泥工博士、造床博士、木博士、造園博士、疊牆博士、寫博士、鐵博士、錯鋸博士,等等,豐富多彩。

再如契約文書買賣雙方的見證人或擔保人,敦煌契約文書有保人、報人、保見、保知、保證、見人、證見、鄰見、鄰見人、臨坐,等等,名目繁多,顯示出當時買賣交易的繁榮。再如現代漢語通行的名詞或代詞前綴「阿」,六朝已見端倪,敦煌文獻則呈井噴之勢,使用極其廣泛,如阿父、阿公、阿兄、阿奴、阿那、阿那個、阿那裡、阿那邊、阿朵、阿伯、阿你、阿你個、阿沒、阿莽、阿妗、阿姊、阿耶、阿耶孃、阿叔、阿卓、阿果、阿郎、阿姑、阿姨、阿姨師,等等,觸目皆「阿」。

這些詞語,對了解唐代前後的社會經濟、生活、風俗等大有幫助,是普通百姓生活和生產活動的具體記載。

有助於了解古今漢語演變

由於種種原因,特別是宋代之前寫本資料的缺失,現代漢語許多字詞的來源或古今演變關係,今人已不甚瞭然。藉助敦煌文獻中豐富的寫本資料,我們得以接觸到大量古人筆下未經傳刻竄改的第一手資料,從而在古代漢語和現代漢語之間架起一座橋樑,其演變關係就變得明朗起來。

比如爹娘的「娘」,繁體字本作「孃」,而「娘」本指少女、姑娘,清代學者段玉裁說「唐人此二字分用畫然,故耶孃字斷無有作娘者。今人乃罕知之矣」。那麼唐代前後「孃」「娘」的實際使用情況如何?這兩個字又是什麼時候開始混用的?由於刻本文獻存在用字「當代化」的傾向,人們無法據此作出明確判斷。敦煌寫本文獻的發現,為回答這個問題提供了大量可靠的第一手資料。從敦煌寫本的用例來看,在唐代較為正規的文本中,這二字分用的傾向十分明顯。敦煌寫本伯2011號唐王仁昫《刊謬補缺切韻·陽韻》:「孃,女良反,姥稱。」又云:「娘,女號。」就是當時正式場合二字分用的實際記載。但在一些通俗文學作品和契約文書類寫本中,則出現了混用的情況。如敦煌寫本斯6274號《十恩德》第三生子忘憂恩:「說著弼(鼻)頭痠,阿娘腸肚似力換(刀剜)。」其中的「娘」字異本斯289號作「孃」。類似的例子很多。可見當時「孃」「娘」確已開始混用。正是依賴於敦煌寫本文獻,我們才在古代的「孃」和段玉裁所稱「今人」的「娘」之間架起其用法演變的橋樑。

又如客廳的「廳」古字本作「聽」。「廳」字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聽」「廳」的替換又是什麼時候完成的?「廳」字較早用例辭書多引《三國志·吳志·諸葛恪傳》「出行之後,所坐廳事屋棟中折」句,但所據為宋代以後刻本,未必為晉陳壽所用原形,不可靠。考敦煌寫本斯2071號《切韻箋注·青韻》他丁反:「聽。廳,屋。」(王仁昫《刊謬補缺切韻》同一小韻作:「聽,聆。廳,屋廳。」)《切韻箋注》應屬唐長孫訥言箋注本系統,後者撰作於唐高宗時期,基本保存著隋陸法言《切韻》的原貌。由此可見,隋唐之際已有意識地把「聽」「廳」區別開來。但在實際使用場合,「聽」「廳」依然混用不分。如斯5439號《捉季布傳文》:「買得典倉緣利智,當聽誇說往來人。」其中的「當聽」異本伯3697號作「廳堂」。可見唐代前後「廳」字已然通行,但指稱「廳」的「聽」也沒有完全退出歷史舞台。甚至聆聽的「聽」也有寫作「廳」的。也許較早時「廳」僅是「聽」的繁化俗字,無論動詞的聆聽還是名詞的廳事皆可作「廳」,如斯2073號《廬山遠公話》寫本,「廳」用作聆聽義2例,作客廳義9例,指稱客廳而寫作「聽」的1例,二形混用不分。只是到了宋代刻本流行以後,這二字才完全區別開來。敦煌寫本中「聽」「廳」的大量用例,為我們考察其分合演變關係提供了可靠、關鍵的線索。

提供現代字詞更早用例

現代漢語中常見的一些字詞,大型辭書提供的用例滯後或非第一手資料的現象突出,未能揭示其產生、演變的歷史,而敦煌文獻則往往可以提供這些字詞更早的用例。如辣椒的「辣」字,古書或作「辢」,《漢語大字典》引用的最早書證分別是明人編的《篇海類編》和宋人編的《廣韻》,「辣」字引用的最早例證是五代王仁裕的《玉堂閑話》。

那麼這個「辢」或「辣」是什麼時候產生的?考敦煌寫本伯2609號《俗務要名林·飲食部》:「辛辣,郎割反。」其異本斯617號《俗務要名林》同一條作:「辣,辛也,郎割反。」乃「辣」字之早見者。又斯2071號《箋注本切韻·末韻》:「辢,辛辢。」斯76號《食療本草》「榆莢」:「其子可作醬,食之甚香,然稍辛辢。」伯2001號《南海寄歸內法傳》卷一「八朝嚼齒木」:「其木條如苦澀辛辢者為佳,嚼頭成絮者為最。」則為「辢」字之早見者。上揭寫本大約皆抄寫於唐代早中期,由此可見,這應是一個大約隋唐之際才出現的後起俗字(宋以後刻本六朝文獻中有「辢」或「辣」字,未必可靠,如《大正藏》本陳真諦譯《佛說解節經》有「亦如摩梨遮,其味辛辣」句,其中的「辣」字《高麗藏》本作「辢」,但唐玄應《一切經音義》卷八「辛辢」條引該經則稱「經文作剌」)。至於其正字,則應為「剌」(《說文解字》作「瘌」)。蓋「辛剌」習語,受「辛」字影響,故「剌」類化換旁作「辢」和「辣」。

為字詞校勘提供重要參考

由於時代的變遷,或者文獻傳播方式的改變,刻本文獻中有些疑難字詞的含義無法確解,有些文句的校勘問題也不易找到答案。敦煌寫本文獻則往往存留著其演變或訛變的蛛絲馬跡,可以為我們破解這類疑難問題提供重要的線索。

如明陳繼儒編《寶顏堂秘笈》本唐張鷟《朝野僉載》卷三:「滄州弓高鄧廉妻李氏女,嫁未周年而廉卒。李年十八,守志設靈,凡每日三上食,臨哭,布衣蔬食,六七年。」其中的「凡」字《叢書集成初編》本同,皆屬下讀。其實這個「凡」應為「幾」字之誤,當屬上讀,「靈幾」為詞,指供奉神主的几筵。敦煌寫本文獻「幾」「凡」每多相亂。如斯343號《文樣·脫服文》:「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泣血終身,莫能報得。慈顏一去,再睹無期,堂宇寂寮,昊天罔極。但以禮章有[限],俗典難違;服制有終,除凶就吉。然今絲(緦)麻有異,生死道殊,靈既除,設齋追福。」(截圖字通常為「凡」的俗寫)伯2237號背《脫服文》:「夫日月亦流,奄經三載。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泣血終身,莫能上報。慈顏一去,再睹無期,堂宅寂寮,唯增摧絕。禮制有限,俗曲(典)難違;服制再終,除凶就吉。可謂靈床頓遣,慕戀{之}難窮;靈已除,吳(昊)天罔極。」其中的「靈凡」亦皆為「靈幾」之誤,可證「幾」「凡」確實多有相亂,堪稱鐵證。《隋書·李諤傳》:「妾雖微賤,親承衣履,服斬三年,古今通式。豈容遽褫衰絰,強傅鉛華,泣辭靈幾之前,送付他人之室。」則正用「靈幾」一詞。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基地重點項目「敦煌文獻語言大典」前期成果,並獲浙江大學「中華優秀文化傳承與創新計劃」資助)

(作者系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副會長、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2005—2009)、浙江大學漢語史研究中心和古籍研究所資深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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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責任編輯:馮楓添 排版編輯:馮楓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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