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見明顯人傳人」到「人傳人」，復盤武漢疫情二十天
1月20日下午，在針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有關防控情況記者問答會上，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組長鍾南山院士證實了武漢肺炎的「人傳人」，且有醫護感染。
「大概在全國四五個省市，然後國外都發現有這個關係，幾乎都跟武漢有關係——去過武漢、從武漢來——證實了有人傳人的傳染。也證實了有醫務人員的感染。」鍾南山表示。
「武漢肺炎是否人傳人」這個問題，一直受外界關注。在官方沒有明確確認之前，公眾的自我防護可能由此減弱，直到北京、上海、深圳出現新發病例，公眾才開始真正意識到：武漢肺炎原來不簡單。
疫情亦開始蔓延。據官方通報，截至1月21日12:48，我國境內累計報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233例，其中確診病例219例（武漢市198例，北京市5例，廣東省14例，上海市2例）；疑似病例14例（四川省2例，雲南省1例，上海市4例，廣西壯族自治區1例，山東省1例，浙江省5例）。日本通報確診病例1例，泰國通報確診病例2例，韓國通報確診病例1例。
從發現到蔓延，從12月31日到1月21日，武漢肺炎事發20天後，有必要對此次疫情防控的手段和信息發布做一次梳理和復盤。
未見「明顯人傳人」時的鬆懈
2019年12月30日，坊間流出一份據稱是武漢市衛健委所發的《關於做好不明原因肺炎救治工作的緊急通知》。這份通知顯示，武漢市部分醫療機構陸續出現不明原因肺炎病人，要求各有關醫療機構做好醫療救治工作。
這是「武漢肺炎」出現的最早的一個信號。
12月31日，武漢市衛健委發布了第一則通報：近期部分醫療機構發現接診的多例肺炎病例與華南海鮮城有關聯，已發現27例病例，其中7例病情嚴重，其餘病例病情穩定可控，有2例病情好轉，擬於近期出院。
在武漢市組織同濟醫院、省疾控中心、中科院武漢病毒所、武漢市傳染病醫院及武漢市疾控中心等單位的臨床醫學、流行病學、病毒學專家進行會診後，專家從病情、治療轉歸、流行病學調查、實驗室初步檢測等方面情況分析認為，上述病例系病毒性肺炎。
這是首次對於「武漢肺炎」的認知——「病毒性肺炎」。且專家認為，此時病毒未發現明顯人傳人現象，未發現醫務人員感染。
「沒有明顯的人傳人這個信號很重要，因為目前已知病毒所導致的病毒性肺炎，基本都是人傳人的。也就是說，這將是一個未知的新病毒。」一位病毒學專家認為。
事實上，在這則通報中，武漢市衛健委也排除了已知病毒。「到目前為止調查引起病毒性肺炎的病毒以流行性感冒病毒為常見，其他為副流感病毒、巨細胞病毒、腺病毒、鼻病毒、冠狀病毒等。」
武漢肺炎疫情在「未見明顯人傳人」的結論下繼續持續發展。
華南海鮮市場一時間也未曾關閉。
12月31日13時，第一財經記者來到華南海鮮市場，看到商戶均在正常營業，很少有歇店情況，也很少有人戴口罩。
一位商戶告訴第一財經記者，商場會做定期消毒，並不是因為有人得肺炎而專門消毒。
防控上這種短暫的鬆懈，與不明原因肺炎患者人數的不斷上升，對比起來有點不相適宜。
2020年1月3日，武漢市衛健委發出第二則通報：截至1月3日8時，該市共發現符合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診斷患者44例，其中重症11例。
1月5日，武漢市衛健委發出第三則通報：截至1月5日8時，該市共報告符合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診斷患者59例，其中重症患者7例。
患者在增加。通報結論依然為：「初步調查表明，未發現明確的人傳人證據，未發現醫務人員感染。」
關於對病毒本身，通報明確給予了回應：已排除流感、禽流感、腺病毒、傳染性非典型肺炎（SARS）和中東呼吸綜合征（MERS）等呼吸道病原。病原鑒定和病因溯源工作仍在進一步進行中。
這則通報已經明確，引發武漢肺炎的是將是人類尚未認識的「新發病毒」。而歷史上那些新發病毒如SARS、中東呼吸綜合征、艾滋病毒、高致病禽流感等，都是來自於野生動物。「野生動物源性病毒的跨種感染」在此時的武漢肺炎病毒追蹤中，理論上已經鎖定了目標。
「引發武漢肺炎的病毒可能來自野生動物，華南海鮮市場有賣野味的，而且是武漢是候鳥棲息地，病毒在這裡的野生動物體內混合，是隨時可以發生的。」上述病毒學專家表示。
引發武漢肺炎的病毒可能來自野生動物的這種猜測，在第三道通報中已經得到印證：「對華南海鮮城採取休市措施，並開展環境衛生處置和進一步的衛生學調查。」
猜測終歸是猜測，醫學畢竟是一門科學，需要的是科學證據。1月11日，武漢市衛健委發出第四則通報，以專家解讀的形式告知公眾：「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病原體初步判定為新型冠狀病毒。
病毒找到了，疫情在持續發展，且開始出現死亡病例。
第四則通報稱：截至2020年1月10日24時，武漢初步診斷有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41例，其中已出院2例、重症7例、死亡1例，其餘患者病情穩定。所有密切接觸者739人，其中醫務人員419人，均已接受醫學觀察，沒有發現相關病例。
「冠狀病毒的屬性就是傳染性，而且新冠狀病毒與SARS在基因上有78%同源性，即與SARS是孿生姐妹，其所表現的臨床癥狀為嚴重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新冠狀病毒也是這個。此時就應該啟動類SARS防控了。」上述病毒專家表示。
不過，此時通報的口徑依然是：未發現醫務人員感染，未發現明確的人傳人證據。
通報口徑上的變化，一直到1月14日的第七道通報才最終有所體現。
第七道通報：武漢肺炎走出國門口徑變化
1月14日，武漢衛健委發出第七則通報：該市無新增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無治癒出院病例，無新增死亡病例報告，累計報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41例，已治癒出院7例，在治重症6例，死亡1例。另，泰國通報診斷1例來自武漢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
不過在這則通報中，武漢肺炎的疫情其實已經開始發生變化：從「未見明顯的人傳人」到「不排除有限人傳人」。
該通報中關於「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知識問答」稱：現有的調查結果表明，尚未發現明確的人傳人證據，不能排除有限人傳人的可能，但持續人傳人的風險較低。且目前確診的41例病例中，發現一起為家庭聚集性，夫妻兩人發病，丈夫先發病，為華南海鮮批發市場從業人員，妻子否認有華南海鮮批發市場暴露史。
這對「夫妻病例」，第一財經在2019年12月31日已經採訪到相關患者：丈夫先患病，妻子後患病。
「這種家庭聚集性病例，已經有了人傳人的跡象，且重症病例在20%左右，應該採取烈性傳染病應對措施來防控了。」一位流行病專家表示。
然而這時，對於武漢肺炎疫情的防控並沒有因為「家庭聚集性」人傳人跡象和泰國出現病例而有明顯改變。
唯一改變的是在以後的幾道通報中缺少了一段內容：未發現醫務人員感染，未發現明確的人傳人證據。
疫情繼續蔓延。1月20日，北京市大興區衛健委和廣東省衛健委分別通報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情況。其中，北京大興區確診2例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病例；廣東深圳確診1例。
1月20日晚，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作出重要指示：要把人民群眾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放在第一位，堅決遏制疫情蔓延勢頭。國務院總理李克強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進一步部署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工作，要求有力有效遏制疫情。
隨後發布的便是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專家們接受記者採訪的內容，該組組長鍾南山院士證實了武漢肺炎的「人傳人」，也證實了有醫務人員的感染。
春運已經啟動，離開武漢的人早已成倍於平時。一位非湖北省的地方疾控人員表示：「目前沒有疫苗，第一防線是健康教育，搞好自我防護；然後出現病人到醫院就診，對可疑病例報疾控機構檢測，如確診，一方面由醫院隔離治療，另一方面由疾控機構對密切接觸者追蹤並採取隔離觀察和相關環境消毒等措施。發現病人的第一關口是醫院。」
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成員曾光表示，疫情現在處於早期，必須得加強防控措施，讓每個老百姓都知道。春節人口流動是很重要的一個因素，希望人群現在能不到武漢去就不去，武漢人能不出來就不出來。這不是官方的號召，是專家組的一些建議。
然而，武漢目前已經處在離城、返城高峰時期。武漢公安交通部門1月18日公布的信息顯示，武昌站、漢口站周邊高峰擁堵延時指數比上個月分別上升 15.3%、10.5%；武昌站、宏基客運站周邊道路高峰擁堵延時指數較上周增長 26.3%，較上月同期增長 24.8%。
每個人都熱愛家鄉，武漢的外來人口返鄉過年也成為一個極為普通的事情。根據武漢市文化和旅遊局發布的「2018年春節統計信息」，2018年武漢在春節期間發送人數為232.82萬人。
之前更有互聯網企業奇虎360大數據中心所發布2017年春節「空城指數」，武漢排名全國第九。這個「空城指數」是360基於9億用戶春節前夕至除夕的遷徙態勢分析而來。據統計，2018年春節全國空城率最高的十大城市分別是東莞、佛山、廣州、深圳、長沙、上海、蘇州、北京、武漢、鄭州。武漢空城率48.18%，也就是說，近一半人口離開這座城市外出過年。
「這個病毒的潛伏期中位數是9天，目前所設的檢驗設備只能起到對發燒患者的監測，對於病毒攜帶者沒有辦法識別，未來可能有更多省份因為人口流動而出現新發病例。」一位流行病學專家表示。
一年一度的春運高峰即將到來，數億人口或返鄉或出遊，這場防控大戰也將進入最艱難最關鍵的時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