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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看不懂的李斯

李斯師從於儒學大師荀子,卻一步一步走向了法家的道路;他親手殺害了同門師兄韓非,卻又成了韓非思想最忠實的信徒;而他提出的「焚書」之議,則直接終結了儒家乃至諸子百家生存的土壤。

拜別師門

公元前247年,已經而立之年的李斯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離開老師到秦國去。

臨走那天,老師荀子問李斯:「你為什麼要到秦國去呢?」李斯回答說:「現在各國都在爭雄,正是立功成名的好機會。秦國雄心勃勃,想奮力一統天下,到那裡可以大幹一場。」

李斯的回答很乾脆,毫不掩飾自己匡扶天下的雄心壯志。對於秦國,荀子並不陌生。十九年前,同樣是經不住強秦的吸引,荀子一掃「儒者不入秦」的傳統,主動跑到秦國遊學。在秦國,荀子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推銷自己的治國理念上了。當他提出以儒家之「王道」補秦國「霸道」之不足時,秦昭王嘴上連連稱善,卻始終不肯用荀子。

與19年前不同的是,儒生西入咸陽不再是偶然,而各種飽學之士更是爭相入秦。他們或入朝為官,或投身顯貴門下,繼續遊學。與秦國的門庭若市相反,東方各國的人才流失相當嚴重。

時移則事易,面對學生西入咸陽,荀子倒也不覺唐突。他甚至為此感到高興,說不定李斯真能在秦國實現自己未竟之願呢!然而,高興之餘,荀子又不免憂慮。一方面,秦國有不修儒道的傳統,倘若李斯不善變通,難免會遭遇自己同樣的命運。而另一方面,他更擔心李斯太過靈活,毫無原則地曲意迎合秦國的傳統。

見李斯心意已決,荀子也不強留。只是再三叮囑,勿違為師之道。李斯遂拜別師恩,一路向西直奔咸陽。

士途還是仕途

荀子的擔憂不無道理,初入秦國的李斯再一次面臨人生的重大選擇。

李斯風塵僕僕趕到咸陽,正逢秦莊襄王新喪,新即位的秦王嬴政還是個十三歲的小孩子,真正掌權的是太后趙姬和相國呂不韋。

呂不韋原是商人,對治理國家並沒有太多經驗。為了彌補自己的不足,他效仿戰國四公子,不惜重金廣攬人才。極盛時期,其門客多達三千餘人。秦王年幼,尚未親政,想在政治上大有作為的李斯只能投靠呂不韋,成為其門下的舍人。

呂不韋的相國府儼然一座稷下學宮,各種流派的學者文人匯聚一堂,或著述,或辯論,好不熱鬧。呂不韋倒也禮賢下士,經常光臨辯論會場,聆聽學者們的思想交鋒。後來,呂不韋將門客們精彩的言論編撰結集成為著名的《呂氏春秋》,這是後話。李斯初入相國府,雖然只是一個身份不高的舍人,但衣食無憂,既可以參與學者間的辯論,又可以埋頭做自己的學問,像老師在稷下學宮那樣「不治而議論」,同樣可以影響秦國的政治,實現自己的理想。

但是,李斯並不甘心做一個純粹的舍人,他選擇了一條直接介入政治的道路——入仕。儘管相國府食客三千,但真正具備大師級水準的人卻少得可憐。李斯受教於儒學大師荀子,其思想之深邃,論辯之宏富,遠非其他門客所能比肩。不久後,呂不韋就發現了李斯,任命他為郎官,名義上是保衛秦王嬴政的安全,實則為呂不韋安插於秦王身邊的眼線。

李斯對這個安排欣然受之。在士途和仕途之間,李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從這一刻開始,它將告別過去的士人生活。

王道還是霸道

李斯的入仕並不違背老師的儒道,荀子自己就當著蘭陵縣令。但是,從孔子開始,儒家始終堅持君臣之間必須保持相對的關係。荀子時常告誡自己的學生,為臣之道「從道不從君」,必須保持自己獨立的人格與思想。

儘管荀子一再告誡「勿違為師之道」,但身陷仕途的李斯很快做出了違背師門的選擇。李斯仔細地考察著尚未成年的秦王,發現秦王嬴政不甘心做一個傀儡,一心要實現偉大抱負。於是李斯很快做出了一個深謀遠慮的決定,投靠秦王。

李斯不愧為荀子的得意門生,其遊說之術堪稱絕倫。他深知,在崇尚霸道的秦國,引導秦王以儒術治天下,無異於緣木求魚。於是,他決定投其所好,以霸道取悅秦王。

李斯對秦王說:「從前秦穆公雖稱霸天下,但最終沒有東進吞併山東六國,這是什麼原因呢?原因在於諸侯的人數還多,周朝的德望也沒有衰落,因此五霸交替興起,相繼推尊周朝。自從秦孝公以來,周朝卑弱衰微,諸侯之間互相兼并,函谷關以東地區化為六國,秦國乘勝奴役諸侯已經六代。現如今諸侯服從秦國就如同郡縣服從朝廷一樣。以秦國的強大,大王的賢明,就像掃除灶上的灰塵一樣,足以掃平諸侯,成就帝業,這是萬世難逢的一個最好時機。」

寥寥數語,直指嬴政胸懷,縱論古今,不離秦國霸業,每一句話都說到了秦王心裡,遂任命李斯為長史。李斯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他本可以按照老師的思路,趁著嬴政年幼,多教他一些儒家的王道,彌補其霸道之不足。但是,在李斯看來,王道雖好,苦於見效太慢。孔子做過一項保守的估計:用王道(即道德教化)治國,至少要三十年才可以讓天下歸仁。三十年太久,秦王不肯等,李斯也就等不得。因此,李斯在自己的仕途生涯中,徹底放棄了荀子的王道,選擇了立竿見影的霸道。

李斯上任之後立即給秦王上了一個瓦解六國的計謀,暗中派遣謀士帶著金玉珍寶去各國遊說。對各國的重要人物能收買的,就多送禮物加以收買;不能收買的,就想盡辦法把他們殺掉。等諸侯國君臣關係被離間後,再派良將去攻打。

如此陰毒的鬥爭手段,完全背離了儒家的道德,完全滑向了法家的權術。

韓非之死

無獨有偶,同為荀子學生的韓非也從儒家出發,最終走向了法家,甚至成為了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

韓非是韓國公子,李斯的同窗師兄。與李斯的平步青雲截然相反,韓非回到韓國後,因為韓王的猜忌,一直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於是,韓非發憤著書,寫下了許多探討治國之術的文章。

韓非子接受了老師「人性惡」的觀念,但他完全否定了儒家的道德教化,認為只有嚴刑峻法才能治國平天下。他甚至認為,對老百姓只能實行「愚民政策」,主張除了法以外不許有任何書籍存在,而歷史記載尤在禁絕之列。老百姓唯一需要學習的文化就是法律,各級官吏便是他們的老師。韓非尤其反感知識分子,指責「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應該連同俠客一起徹底消滅。

韓非的思想非常符合秦國的政治傳統,當秦王嬴政讀到韓非的《孤憤》、《五蠹》等文章時,不禁感嘆道:「如果哪天得見此人,並與之交往,雖死而無憾矣!」李斯聽到這話,立即稟告秦王說,這些文章都是自己的同學韓國公子韓非所寫。於是,秦王不惜發動了一場針對韓國的戰爭,迫使韓國派韓非出使秦國。

韓非到了秦國,與秦王相談甚歡,但還沒有馬上信任他。這時,李斯和姚賈在秦王面前說:「韓非是韓國貴族子弟。現在大王要吞併各國,韓非到頭來還是要幫助韓國而不幫助秦國,這是人之常情啊。如今大王不任用他,在秦國留的時間長了,再放他回去,這是給自己留下的禍根啊。不如給他加個罪名,依法處死他。」秦王認為他說的對,就下令司法官吏給韓非定罪。李斯派人給韓非送去了毒藥,叫他自殺。韓非想要當面向秦王陳述是非,又不能見到。後來秦王后悔了,派人去赦免他,可惜韓非已經死了。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對韓非之死的記載過於簡略。司馬遷認定李斯是殺害韓非的罪魁禍首,理由很簡單:妒賢嫉能。不過,司馬遷的說法其實經不起推敲。事實上,秦王滅韓的計劃早已提上日程,根本不可能因為欣賞韓非而徹底放棄。如果韓非離間秦國君臣的事情屬實,則主張殺死韓非的就不再是李斯和姚賈,而是秦王嬴政了。

不管怎樣,李斯都是殺害韓非的實際執行者。區別僅僅在於,他是主謀還是從犯。按照儒家的道德觀念,即使韓非按律當誅,李斯也應該念在同門之誼而選擇迴避。以他在秦國之地位,申請迴避應該不會影響其仕途。韓非之死,讓李斯在秦王面前賺得了公而忘私的好評,但他也再次背離了荀子諄諄教誨的王道。

「釜底抽薪」焚書令

韓非雖死,但他的思想卻被秦王和李斯所奉行。

此後的秦國完全按照韓非的軌道高速的運行著。公元前230年,秦滅韓;公元前228年,秦破趙;前226年,秦破燕;前225年,秦滅魏;前224年,秦滅楚;前222年,燕趙殘餘俱亡;前221年,秦滅齊,天下歸一。

秦統一之後,按照韓非的思路,構建起了中央集權的政治體制。秦王嬴政改帝號為「皇帝」,自稱秦始皇。廢除謚號制度,禁止百官議論皇帝的是非。在李斯的堅持下,秦始皇選擇了郡縣制,統一了法律、度量衡、文字和車軌,開中國兩千年封建大一統之先河。

公元前213年,秦始皇任命李斯為丞相,走到了仕途的最高峰,同時也走到了他反儒道路的最高峰。

這一年,在咸陽宮的酒宴上,博士們借著酒興發生了一場爭論。雙方的主要分歧在於秦政府是否應當以歷史為師,修正全面實行郡縣的政策。秦始皇非常反感儒生們「借古非今」「橫議朝政」,便授意丞相李斯,將這個問題下到朝廷會議繼續討論。

李斯再一次扮演了韓非思想最忠實的執行者。在廷議的討論中,李斯強調薄古厚今,進而提出了焚書的建議。

(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

李斯的建議,被秦始皇採納,作為法令,頒布執行。

很顯然,焚書令是完全針對當時一般知識分子批評法家路線而起草的。喜歡借古諷今的儒家當然首當其衝。後世史家常常拘泥於焚書令毀掉了多少先秦文化典籍,其實不然。由於秦朝官府做好了圖書備份,只焚毀民間藏書,因此,焚書令對文化典籍的破壞遠不是論者們所想像的那麼大。

事實上,焚書令最核心的意義在於,它借焚書完全禁絕了自由思想,徹底毀滅了「不治而議論」的士階層,使整個先秦諸子思想喪失了賴以生存的土壤。

秦亡以後,極個別尊隨孔子的漢儒試圖恢復儒生議政的傳統,但是,無一例外都招來了殺身之禍。七十多年後,漢武帝接受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建議,使儒學成為國家意識形態。然而,董仲舒所謂的儒學早已不是獨立自由的先秦儒學,而是雜糅法家、陰陽家綱常名教。

客觀上講,李斯之後無真正之儒家,兩千年的反孔鬥爭說到底與孔子無甚關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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