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推理！破解「二師兄」徒子徒孫們的「病毒致死迷局」
科技日報記者 張佳星
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發生後，有網友翻出2018年「科學家發現新型冠狀病毒」的一則舊聞，懷疑引發現在疫情的新型冠狀病毒2018年就存在。
事實上，這兩種冠狀病毒完全不是一回事。2018年的新型冠狀病毒有自己的名字，它叫「豬急性腹瀉綜合征冠狀病毒」，簡稱SADS冠狀病毒（以下稱SADS）。日前，科技日報記者獨家採訪了SADS的發現者之一北京化工大學教授童貽剛。
下面就讓我們隨童教授一起來回溯當年SADS的發現過程——
時間回到2016年10月28日，廣東省縣級市英德附近的一個豬場里。
一些小豬仔剛出生幾周不久，粉紅色的絨毛還沒褪去，卻開始不斷地嘔吐、腹瀉，體重直線下降，不久後慘死。
才開始是幾個豬舍，後來群體性死亡事件在這個豬場的多個豬舍中接連重演。
死亡的陰影持續蔓延。一直到次年2月，小豬仔死亡的數目越來越大，整個豬場7268頭仔豬死亡了4659頭，致死率64%。
面對著突然的、大批量的仔豬死亡，豬場經營者懵了！
怎麼回事？
他們排查了所有的水源、食物、環境，沒有發現異常。
最詭異的是，豬場里的成年豬都沒有事，只有幼豬仔魔咒般地發病死亡。
更糟糕的是，周邊的3個豬場接連報告，相似的死亡事件。
真相只有一個！一年後，《自然》雜誌刊載了這一致死迷局的破解過程，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研究員石正麗團隊，聯合軍事醫學研究院微生物流行病研究所研究員童貽剛（現為北京化工大學教授）團隊，以及華南農業大學馬靜雲教授團隊發現了「二師兄」徒子徒孫們「致死迷局」的元兇和真相——新型冠狀病毒惹的禍。
第一個豬場帶來的證據推理
第一個豬場的調查持續了整個冬天，直到第二年2月，經營者仍舊沒有從任何方面找到任何線索。水源中毒、細菌感染、飼料質量……均被一一排查。
以每個小豬仔500元計算，豬場經營者遭受了幾百萬元的損失。
帶著死亡標本，他們來到童貽剛實驗室。
「他們的豬場離SARS病毒發現的位置直線距離小於100公里」童貽剛回憶，通過下一代高通量測序技術，科學家對樣品進行了核酸測序分析，結果提示了一種病原體的存在，通過進一步的全基因組測序分析，證實為一種新型冠狀病毒。（註：此時還沒有分離得到病毒）。
為新型冠狀病毒「定罪」
基因測序只表明：在「二師兄」徒子徒孫們的命案現場，看到了冠狀病毒。但它「行兇」的實錘還沒找到。
只能證明「有」，還不能進行因果連線，因為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豬身上本身攜帶這個病毒但不致病，另一個是這個病毒導致仔豬死亡。
為排除其中一種可能，團隊做了一系列試驗分析動物的血清，看看動物的血清中有沒有病毒抗體，如果有抗體，說明動物確實被病毒感染過；如果沒有抗體，說明病毒只是被攜帶。血清學實驗結果表明，46個標本中有12個動物是病毒的抗體，證明確實為病毒感染，其中一些動物可能還沒來得及產生抗體。
為了保障執法嚴謹，法律上是「疑罪從無」，病原學界則是「科赫法則」，在這個案例上的具體指：分離出病毒、感染健康豬仔、感染的仔豬也發病、從感染髮病的仔豬身上找到病毒，有點類似於情景再現。
因此分離病毒是必須的。這是一項繁瑣、艱難、還靠運氣的工作。在無數病毒的培養中，或許只有少數的病毒可以成功培養，尤其是在一個很短的時間之內。
很幸運地，團隊分離到了病毒株。根據科赫法則，對健康豬仔餵食含有病毒的食物後，發病與在自然感染的情況一致。
至此，冠狀病毒被「定罪」，並被定名為SADS。
「蝙蝠俠」誤入「二師兄」家
病毒究竟來源於哪裡？善於千里覓蹤的病毒學家往往能擊中重要線索。
由於冠狀病毒的主要宿主是蝙蝠，而且新發現的冠狀病毒與以往發現的一種蝙蝠攜帶的冠狀病毒HKU-2具有較高的同源性（95%），因此從既往採集的蝙蝠樣本中尋找真兇，BINGO的機會最大。
石正麗團隊在2013年-2016年的4年間，僅在廣東省就走遍7個地區，採集了近千份病毒樣本。帶上專業的防護裝備進入深山老林、荒郊野外，深夜捕捉到蝙蝠後，用棉簽蘸取蝙蝠的唾液（咽拭子）、肛門（肛拭子）等地獲取標本，隨後帶回實驗室進行分析。
將已經獲得的SADS病毒基因序列與已經採樣的596份樣本進行對比分析，發現其中71個樣品含有與SADS病毒類似的病毒。研究團隊對最具同源性的4個樣品進行了病毒全基因組測序，結果發現，SADS病毒與其中一個蝙蝠攜帶的病毒在序列上存在98.5%的同源性。
找到了與SADS病毒幾乎一樣的病毒，該病毒正是來源於廣東地區的蝙蝠，整個「證據鏈」就此圓滿。
造成第一個豬場近5000頭豬仔死亡的是SADS病毒，而它確實是蝙蝠帶來的。那麼豬場通過病毒消殺，防蝙蝠的措施，注意蝙蝠糞便誤入飼養食物鏈等將避免「禍從天降」的再次發生。
闖入第2、3、4個豬場
故事沒有就此結束。
接連又有3個豬場報告有類似的感染疫情。彼此相距十幾公里。
那麼究竟是怎麼樣傳播的？兩種可能，一種是從一個豬場傳到另一個豬場，通過飼養員或者運糧車傳播；另一種是從蝙蝠到豬場分別獨立地傳播。
研究者將4個豬場的標本都收集過來，對每一個樣品進行了病毒全基因組測序，根據測序數據進行了進化樹的分析。分析結果顯示：不同豬場中的病毒之間，並沒有發現病毒直接地從一個豬場到另外一個豬場的進化關係。
這表明，病毒很可能是通過蝙蝠到豬場獨立傳播，未經過跨豬場間的傳播。
值得強調的是，彼時被稱為新型冠狀病毒的SADS病毒，與現在的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完全不同，其序列相似度僅為30%左右。研究者在對豬場的飼養員進行病原體檢測後，也沒有發現任何人員感染。
來源：科技日報 文中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編輯：岳靚
審核：王小龍
終審：冷文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