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春天，寂寞的日本櫻花季

園藝 04-12

從日常開始，帶你重新發現一個深度日本

當三月的暖風在日本列島吹拂，深紅和雪白的梅花在老乾虯枝上搖曳，水仙飄香，辛夷如玉之時，忽如一日，一片又一片的櫻樹突然像從夢中醒來，爆出滿山遍野的銀花雪影，城市鄉村，漫山遍野，如雲如潮，列島剎那間變成了花的世界。從3月到5月，潔白或微紅的淡雪，從關東、近畿到四國；從中國地方到九州地區；從北陸、東北一直到北海道，在春天優美的旋律和拍節中延伸，花浪接天涌，花潮接地陰，陣陣透明的芬芳，一樹淡紅的鳥影，我們又迎來了一個新的櫻花季節。

往年的賞櫻季節，總是人流如潮，比肩接踵，挈婦將雛，扶老攜幼，肩披櫻雪，裙影婆娑。這幾年，在賞花的人們中又多了許多外國人的身影，尤其是中國大陸、台灣、香港和韓國的少男、少女、夫妻情侶們，身穿和服，手拿團扇，還有碧眼金髮的壯男倩女，也是一身和服，木屐有聲。他們把自己的身心一起融入雪白與淡紅的櫻花和他們所憧憬的日本文化之中。

2018年的東京千鳥淵，百舸爭流。

2018年,在東京上野公園，筆者看見香港一家四口人，他們是一對中年夫婦和兩個年輕的靚男倩女。一家人都穿和服，中年男子穿著條紋男式和服，中年女子身穿綉滿牡丹花的紅和服；青年男子穿著淡灰色男式和服，姑娘身著梅花與牡丹花相映成輝的耦合色和服，手提日本特有的鞠球圖案手包。一家四口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在櫻花時下盡情觀覽盛開的鮮花，照相，談笑，不聽他們說話，完全以為他們就是日本人。

賞櫻季節，櫻下的野餐飲酒也是不可缺少的。望著無盡的花海，一杯清酒，醉了人生；陣陣演歌，溫柔著季節。

日本人更喜歡欣賞夜櫻，月在櫻樹上，櫻在月影中，而賞櫻人在一片朦朧中物我兩忘，融入其中。

日暮征途遠，
山櫻花下宿。
留吾濃蔭下，
今宵花作主。

這是平安時代平家武將平忠度的詩作，在他的詩中，我們彷佛看見櫻樹下的他，與櫻色融為一體，花海入雲，花潮有聲，細聽香雪落晚風。

但是今年的櫻季，是一個最寂寞的櫻季，瀰漫全世界的新冠病毒流行，使盛開的花樹下人影稀疏。3月22日，上野公園裡800棵櫻花正是花開五分，半掩羞容的時分，據說每年櫻花季節會有300多萬賞櫻客來臨，但是那一天，這裡失去了以往的熱鬧，東京都發出呼籲，要求人們自我約束，不要舉行花下宴會，公園裡也禁止在櫻花樹下鋪上塑料布舉行宴會和多數人聚集在一起站著說話，也沒有規划出櫻下宴會的區域，到處都貼著「禁止宴席」的紙張，因此也幾乎看不見圍在樹下，談笑歡顏的人們的身影。其他的櫻花名勝地如新宿御苑等也有類似規定。

3月22日早晨的上野公園

往日的笑靨在蒼白的口罩里沉默，過去的欣喜化作一抹愁容，櫻樹下的歡宴成為一種冒險，櫻下賞月，也會有一種過於奢侈的自責。同時由於日本實行了對中韓等及世界各國人們的來日限制，以旅遊簽證來日賞櫻幾乎已經是不可能，因此也少了異國少男少女，在櫻下留影的迷人風景。

各地有賞花有關的大型活動紛紛取消，如預定在3月20日在東京上野公園舉行「櫻花祭」、千葉縣松戶市的「長磐平櫻花祭」、千葉市中央區亥鼻公園「千葉城櫻花祭」等。

但是即使在這樣的時刻，日本人賞花的心情依舊是熱切的。3月22日我來到以垂櫻聞名的東京六義園，還是要排著長隊購票入園的。當時正值日本三連休，工作人員告訴我，這3天每天都會有很多人排隊入園。園中那棵有70年樹齡，高15米，樹枝的伸展幅度有20多米的最大的垂櫻樹，正處於銀花滿樹，亮麗綻開的時節，人們圍繞這棵老樹，拍照錄像，流連忘返。

前年後樂園裡的垂櫻，今年已經不得見。

但是疫情在日本也不斷蔓延，觀賞櫻花變得越來越艱難。東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3月25日晚在都政府大樓舉行緊急記者會，由於25日東京都新冠病毒感染者人數增加到41人，是日本各都道府縣迄今發布的單日感染人數最高紀錄，因此小池表示，東京都面臨著「防止感染爆發的重要局面」。她呼籲在這個周末，也就是28日和29日兩天，如果沒有非常必要和緊急的事情盡量避免出門，工作盡量在家裡完成，晚上最好不要出門，希望這種「自我剋制」一直持續到4月12日為止。

小池百合子知事3月27日還在東京都政府舉行的例行記者會上呼籲，東京都民對於觀賞櫻花要進行自我剋制。

3月22日，上野公園到處貼著「禁止宴會」的紙張。

27日，歸東京都管轄的櫻花的名勝上野公園、代代木公園、井之頭公園的櫻花甬路，禁止通行，新宿御苑、小石川後樂園等超過16個櫻花名勝地一直到4月12日停止營業開園。

為了讓那些因為病毒流行而不便出門的人們能夠在家裡欣賞盛開的櫻花，各個櫻花勝地紛紛推出「在線賞花」，如上述的六義園、以在櫻下泛舟碧流聞名的千鳥淵等櫻花名勝地都推出「在線賞花」，可以在家中足不出戶盡賞美景。氣象公司WeatherNews設立的「賞花VR」網頁，可以在線欣賞日本各地櫻花勝地的風景，但是無論如何也少了親臨其境、攝影錄像、身心融入花中的樂趣。而29日下雨、降雪，許多櫻花將「零落成泥碾作塵」（陸遊《卜運算元》），日本人2020年失去了期盼已久的奧運會和殘運會的舉行，也失去了一個淡紅色的櫻花夢。

今年的千鳥淵

我在空曠的上野公園，聽到了一陣凄涼的簫聲，如泣如訴，似乎是在陪伴這個寂寞春天；我在遠離東京的埼玉的小河邊，看見一位女子在一棵大櫻樹下獨斟自飲，似乎是在陪伴孤獨的老樹。

春寂

沒有人

再從你的樹下走過

櫻花寂寞成

一片烏雲

那些已經預料到的事情

你總是不相信

它會成真

那些早已破解的隱喻

你無視了它的精深

一切謎語

都失去了答案

淡雪飄落

為世界消音（張石詩）

櫻花如故，人事已非；櫻雪飄零,寂寥春日。我們不由得慨嘆：要怎樣度過這個最寂寞的櫻花季節。

我們會記下這個寂寞的櫻季，為歷史存證。

我們要在美麗的櫻花樹下，重溫那古老的遺訓：「夫弓、弩、畢、弋、機變之知多，則鳥亂於上矣；鉤餌、罔罟、罾笱之知多，則魚亂於水矣；削格、羅落、罝罘之知多，則獸亂於澤矣。」

這是《莊子· 外篇· 胠篋》中的一段話,譯成現代語就是：

弓弩、鳥網、弋箭、機關之類用很多心機的東西多了，那麼鳥兒就會亂飛,攪亂了天空；鉤餌、漁網、魚籠之類的巧用心智的東西多了，那麼魚兒就會攪亂水中的秩序；木柵、獸欄陷阱、獸網等用盡心機的東西多了，那麼野獸就只會在草澤里亂跑,失去天則地矩。

我們要再一次學會對自然和萬物的敬畏，收斂我們佔有一切的慾望，變對自然的無窮無盡地榨取為最大程度的呵護，讓更多的飛禽走獸，花鳥魚蟲，不是成為我們盤中之餐和籠中豢養之物，而是讓它們以本來的形態，和我們共存共榮。當我們以柔和而仁慈的眼光凝視它們時，它們的世界，有時是我們的榜樣，有時是我們的風景，有時是我們的驚喜，正像我們身旁的櫻花巨樹，它們百年，甚至幾百年的生存，為我們帶來幾代人歡歌笑語，良辰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