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 iPhone SE 假如我是盲人
假如我是名盲人。
世界的色彩已與我無關，她向我描述這台機器時，顏色有三：白如潔月。紅如夕陽。黑如……
聲音停頓了，慢慢變淺乃至哽咽，自從我的世界被黑幕垂簾，「黑」一詞總如浪潮般將我卷席。
但……但我仍選擇黑，沒別的，人就是有點奇怪，喜歡刻意迎合一點違和才能裝作自己習慣了「新」的生活……而「新」的生活就是她把它遞到我面前時。
她讀了一些參數，然後說和我玩個小遊戲。
我小心翼翼將其捧在手中。
「猜猜什麼材質，猜中有獎勵。」那會兒她的語氣淡淡的，但懷有溫暖感。
我摸著它，前後是潤然的玻璃觸感，邊緣似乎也是玻璃，因為很細膩。
我疑惑地說著是否全玻璃時，她忽然將嘴湊過來。
「玻璃與鋁合金。」
完了，她吻了我，再笑著說：「小傻瓜。」
後來我就把這機器叫作：小傻瓜。
我還摸得出小傻瓜正面有枚圓形按鈕，我好奇。半晌，她倏忽拿起我的拇指來回與它相觸，每一下都伴隨它靈性般的震動。
「好了，指紋錄入成功，你現在就是它的主人了。」
「啊？」我有點驚訝，同時——「我感覺不需要這東西……其實手機對我而言作用不大。更何況它應該很貴吧，你把它退回去，我真用不著這麼好的東西。」
她邊說著不貴邊握上我的手，「答應我，嘗試一下，好嗎」。
良久，她設置了一個旁白模式，告訴我一些簡單的操作指令。
其實盲人若想「看見」這世界只有兩種方法：要麼「摸」要麼「聽」。幸好小傻瓜發出的聲音挺清澈，旁白模式下每次拿起它，它會自動給我報時——「上午十點四十五分，一個通知。」
我的手試探性地摸向那條通知，隨後它開始讀了起來：
「郭栩鵬，你一定要給我好起來。」
她發的信息。
後來每天她都給我發這些信息，因為過往她當面勸我加油，勸我笑對人生都會遭到我 一些小脾氣，有時候過於直面的鼓勵對於一名盲人而言也許會過於赤裸，因此憐憫會顯得被討厭，但與此同時我又有點討厭那樣的自己……
怯懦。
敏感。
自暴自棄。
我慢慢按照她昨晚教的方式摸出一首音樂——
小傻瓜的聲音如溪澗汩汩流淌的水隨音量的增大，嘩啦啦地灌滿整間屋子，那一整天我都聽著音樂。因為有了音樂，我的生活開始有了點光芒，但有一次因為音樂我有了恐慌——
那次小傻瓜沒電了，空蕩的房子瞬間被巨大的闃靜籠罩。
我害怕安靜，當時間因看不見色彩的緣故成了一條不會波動的直線時，安靜的氛圍會使人在黑暗的世界中缺乏安全感，我開始發瘋地摸著周邊的東西。
「線在哪？」
「充電線到底在哪？！」
終於，我落淚了……幾次跌跌撞撞後還坐在地上，手攥著逐漸冰冷的小傻瓜……像名掉了糖的小孩……直到她回來。
她該是被我頹然的姿勢嚇到，我聽得出她聲音有絲驚恐，「怎麼了？」
我搖搖頭。
她該是洞察到了，因為我攥著小傻瓜的手那麼的用力。
「是不是沒電了。」
她靠了過來，慢慢平穩氣息，再慢慢把小傻瓜從我手中抽出。
於是那天起我家多了很多圓形的東西，她說：「只要把小傻瓜放在上面，它就開始充電。」
她還說：如果你找不到小傻瓜，你還可以喊，「嘿，Siri」，它就會回應你的。
「那如果我找不到你呢。」
「那可以給我發信息啊。」
對於盲人而言發信息是很難的一件事，不過，她告訴我喊小傻瓜裡面的Siri便能給她發信——幾次後，我算是學會，雖然發的內容特別簡單，但有些東西越是簡單好像越有意義——
後來我也慢慢學習在手機里打字，磕絆地摸著英文，英文串聯成拼音，小傻瓜幫我讀出每個過程以致每個字體。
有一次心血來潮忘我了，起來時不慎把旁邊的水杯絆倒，我意識到水全灑在小傻瓜身上，立馬拿起它拚命往自己的衣服上蹭，我十分慌張，因為電子產品最怕遇水。而她在一旁笑我，一直以來，她都特別喜歡笑我慌張的模樣，說我慌張的臉看起來有點憨憨的哭喪感——
「沒事，它不怕水。」
那它怕什麼？
這問題她沒回答我，因為這問題，她似乎也不知道……可後來我還是想到了它怕什麼，它怕這世界記錄的東西我看不到。她曾說過它拍照不錯，我也能摸出它背面有一枚攝像頭。
而且後來我還發現裡面有一張相片，按進【照片】時小傻瓜為我讀出一些信息，「2020年4月23日，橫排，燈光，人。」
僅為一張，我好奇這相片是什麼，她卻始終不告訴我……她說：「你會看得到的。」
話後咳嗽了，她最近咳嗽的情況有點頻繁，聲音較過往單薄，「最近換天氣，喉嚨比較干。」
我用手摸起她的臉，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她臉，但我摸得出她的皮膚沒過往細膩。
「對不起，讓你辛苦了。」
「我才不辛苦，我每天快樂得很。」
聲音聽上雖然活潑，但不料淚水綳不住順延她的輪廓來到我的指尖。
末了，她還說，「希望總在明天」。
其實伴隨而來的還有欺騙……
半年後我恢復了視力，我終於能看見花白花白的陽光，烏黑烏黑的雲嵐，只是很多東西並非我所想的那樣，首先她給我買的並非黑色。
而那張相片，真不是什麼特別的相片，算是她的偷拍：
因為失明，我總懷有恐慌感，總要抱著被子才能稍作安穩地入睡。然而我已經能夠取消旁白模式使用小傻瓜時，我偏偏沒這樣做，我仍眷戀指紋錄入失敗後輸入密碼的過程。
因為她給我設置的密碼是：5201314。
我喜歡小傻瓜讀著這串數字的聲音，但是我卻再也見不到她……我不斷給她發信息，她也不回我……因為眼角膜是她捐給我的，可活著的人是不能捐獻……
她身體一直不好，仍努力地想著為我好……
所以，你才是小傻瓜好嗎……你能聽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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