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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語母語留存地三家子村

(富裕縣友誼鄉舉辦了「民族團結一家親」少數民族文藝匯演)

文 / 楊玉清

編者按:11月4日,黑龍江省政協委員聯誼會會員、齊齊哈爾市滿族文化研究會副會長愛新覺羅·啟金生帶領滿族文化研究會有關人員一行6人,深入到有「世界滿語活化石」之譽的富裕縣三家子村,進行滿語口語現場座談調研。三家子作為全國唯一保留較為完整的滿語口語村落,人們日常生活還使用滿語、唱滿語歌曲,讓人們看到了滿語這個非物質文化遺產復興的希望。為深入了解滿語口語歷史現狀,特約此文刊發。

清朝的官員在1644年入關後就開始說漢語。如今,全國千萬人口滿族人幾乎都講漢語,書寫漢字。而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的一個叫三家子的小村,卻還生活著16位滿語傳承人,這不僅令鶴城人震驚,也令全國人仰慕!因而,被學界譽為「滿語之光」「滿語基地」「滿語活化石。」早年,三家子村,滿語稱「伊蘭孛拖克索」。

三姓水兵繁衍一個滿族村落

三家子村最有文化價值的「托胡魯哈喇」(陶姓)一幅記載祖先原籍的中堂,中堂上書有殿堂,用滿文寫有「長白山蘇格利寧古塔遠來」。三家子滿語稱長白山「興愛林」,敬之為神山聖岳;寧古塔舊址位於牡丹江支流海浪河南岸寧古村。順治十年(1653年)設寧古塔昂邦章京(滿語將軍之意),管轄吉林,黑龍江地區,康熙三年(1664年)改寧古塔將軍,十五年(1976年)徙改吉林將軍。

水師駐防黑龍江的歷史要早於黑龍江將軍之設。《黑龍江志稿》記載:「康熙十三年(1674年),自吉林移水師營於黑龍江,設齊齊哈爾等處水手千六十名」,《齊齊哈爾市志》記載「水手60名」。這些水手駐紮齊齊哈爾的地點,史志留下了記載。何維榮在《達古爾蒙古嫰流志》考證,在今梅里斯達斡爾族區雅爾塞鎮,有五家子屯,康熙年間稱崔家官屯,有一部分水師營丁駐紮。筆者拙文《齊齊哈爾水師營崔氏家族墓碑考》(《鶴城晚報·北國周末》(2014年4月25日);崔氏家族(東、西崔)的兩塊墓碑在吉林北山被發現對研究齊齊哈爾水師營的歷史具有重大意義。吉林北山黑龍江崔氏(西崔)祖墓修記云:吾宗祖籍山東蓬萊至遼東後,初居驗馬寨,遷船廠,再遷法拉多渾,最後至寧古塔。清康熙年間,平定俄羅斯增派官兵駐黑龍江,五世祖尚信公暨兄弟尚才、尚進隨軍至齊齊哈爾。

史志顯示,為抗擊沙俄軍入侵,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上命寧古塔副都統(滿語稱「梅勒章京」正二品)薩布素(同年12月12日升為黑龍江首任將軍)率水師由松花江上溯黑龍江進討,沙俄侵略者才從呼爾瑪退守雅克薩(滿語漢譯「被河水沖刷的江灣子」),戰鬥過程中,八旗水師營兵丁發揮了重要作用。第一次雅克薩之戰,從1685年6月26日至6月28日經過3天戰鬥,清軍3500人大獲全勝。當年秋,俄軍再一次佔領了雅克薩,從1686年7月18日打響,直至1687年8月18日,清軍接到全部主動撤走命令,歷時一年零一個月。兩次雅克薩戰爭,沉重的打擊了沙俄侵略者的氣焰,迫使俄國政府乞求解圍,派人談判。幾經周折,俄國使團才於1689年8月22日開始在尼布楚談判,9月7日中俄簽訂《尼布楚條約》劃清國界。

康熙帝對吉林烏喇情有獨鍾,曾於1682年第一次巡幸檢閱了吉林水師,做了戰略布置,並寫下了著名的《松花江放船歌》;1698年第二次巡幸嘉獎了在1685年、1686年兩次雅克薩之戰中立功的官兵。

《尼布楚條約》簽訂後,由黑龍江將軍薩布素率的八旗滿軍,部分駐留黑龍江、墨爾根二城,其餘部隊,包括寧古塔、烏喇(即船廠)、八旗兵、藤牌兵等,再次回到原駐防地區休整。《柳邊紀略》記載,庚午年(康熙二十九年),自將軍下,邦兒以上,皆移家璦琿。朝廷給移家銀,官四十兩,披甲、水手半之,邦兒不與,余(楊賓自稱)去寧古塔時,尚未盡行也。

蔡朝明著《嫩江流域水文化》記載:「雍正年間,齊齊哈爾水師營允許一些水手及家屬在方圓不超過百里範圍內居住,如昂昂溪,大阿拉街、小阿拉街,富裕縣的馬蹄崗子,大高粱、大哈柏、小哈柏、三家子。」三家子《托胡魯哈喇(陶姓)家譜》記載,洪阿力在1689年與計不出哈喇(計姓)、摩勒吉勒哈喇(孟姓)三姓水兵選擇距齊齊哈爾(滿語含義「丹頂鶴」)東北遠郊水草豐美的嫩江江套的居所做行營之地。每年二、八月參加齊齊哈爾水師駐防訓練,以備戰爭;正月雪後,聚而圍獵;耕種公田,渡口擺渡等任務。

三姓水兵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規則,選擇了如今的三家子村的所在地,位於北緯47°48′東經124°27′,距離卜奎足有95里之遙。這個距離在交通不便的年代足夠遙遠。因此在其後的三百多年中,三家子屯始終是個偏僻之地,足以像冰箱一樣保存一份滿族文化的樣本。

三家子村滿語為啥保存至今

清代黑龍江地區出現了滿語文與關內滿族語言日益漢化的趨勢相反,出現發展繁榮景象。由於八旗官學在黑龍江各駐防城的普遍設立,使滿語文的使用由滿族發展為赫哲、錫伯、鄂溫克、鄂倫春、達斡爾等少數民族的通用文字,延續了滿語文使用時間,擴大滿語文使用範圍,促進了黑龍江境內各族文化事業的發展。

文獻記載,清政府在黑龍江建立的學校是滿文學校,既滿官學,並由滿族知識分子承擔起普及各族文化教育的歷史使命。康熙十五年(1679年)設於寧古塔的滿族學房(賜名「龍城書院」),三十四年(1695年)黑龍江將軍薩布素建議:「卜奎,璦琿,墨爾根不分民族有別,此三處重鎮既設國語。」乾隆元年(1736年)版《盛京通志》卷21載:「齊齊哈爾官學五間在東門外」。

滿文學校的建立,不僅為各少數民族培育數以萬計的知識分子,而且還滿足了清政府管轄黑龍江地區的人才需要。各駐防城滿文學校興起之後,基層文職官員全部由滿文學校畢業生充任。雍正朝以後,黑龍江將軍轄區內的高級官員開始由本地人擔任,齊齊哈爾滿族人塔爾岱,是第一個擔任黑龍江將軍的本地人。黑龍江地區「滿、蒙、漢八旗並水師營、官屯庄丁,二百年來向讀清書」(滿文)就說明他們為大勢所趨,也都納入滿文系統。同治朝以後才兼用滿漢兩種文字。到光緒初年,由於「清政府於滿文概不收閱,例行滿文亦多發回」,黑龍江將軍衙門才被迫「改行漢文」。

滿文學校的長期存在

滿文學校的長期存在,對維繫滿族舊俗特別是保留「國語騎射」起到了積極作用。國語騎射是黑龍江各駐防城滿文學校教學的主要課程,加強了八旗兵戰鬥力的作用十分明顯。乾隆以後,關內八旗軍隊戰鬥力每況愈下,「不諳清語,騎射平常」的官兵比比皆是,黑龍江之兵,勝於吉林,而吉林又較勝於奉天(《清仁宗實錄》卷126),嘉慶帝認為這是保持滿洲舊俗的好處。

《三家子校史》記載,有證可查算是清末的最後一期滿語文學員,時間在光緒三十年(1904年),設置在計氏家族,後來移至管轄區內小登科屯阿富家,教書先生由雅啦阿任教,而後上派有李布斗、周羅國。學員有三十餘人,這些人滿語文化程度好,在解放前後還有十幾人,每到春節都有用滿文寫對聯、家譜、聚魂碼等。

1912年8月三家子屯設民間私塾,屯民自辦,私塾先生是精通滿文的陶金壽,校置在後屯孟家大院,班級一個,科目《上論語》《下論語》《千字文》等滿語文教材。

偽滿實行「新學制」,將初、高,小學校分別改為國民學校,國民優秀學校。村戶集資建起了「國義塾學校」,學制四年,校置在三家子孟方林院圍子里。畢業後可考入壽光優秀學校,1946年4月24日齊齊哈爾第二次解放改稱齊齊哈爾市立第一完全小學校。

1946年6月至1948年3月,實行社會團體辦學,實行民辦公助,義務教學。三家子屯屬於龍東縣(從龍江縣分出)管轄,校置在後屯孟家院遷移到前屯。如今村中會說滿語,會寫滿文的老人均為當時學員。他們為三家子滿語文存留做出歷史性貢獻。

1961年8月,滿學家金啟孮來到三家子屯做滿族的社會歷史語言調查,發現該屯101戶,419人。其中滿族80戶,滿族人口355人,都說滿語。他將三家子屯保留的滿族語言,歷史民俗寫成《滿族的歷史與生活——三家子屯調查報告》一書,向世人揭示了滿語並沒有消失,在黑龍江富裕縣三家子這個滿族聚居村落公諸於世。而且被斷定為死亡的滿族語言此時又復活了。他認為三家子屯滿族至今仍然能保持說滿語,聽懂滿語,並不是偶然的事,其原因是:該屯是個滿族聚集的屯落,與附近的大馬蹄崗、小馬蹄崗、大高粱、小高粱等屯滿漢或滿達雜居的屯落不同,具備保持滿語的條件;該屯因系滿族屯落,直至民國因為很少與其他民族通婚。清代原則上滿、蒙通婚。但三家子屯距離蒙古住區太遠,距達族雖然近但通婚也只是少數。清末移民實邊漢人多遷入遼瀋,遷至黑龍江的仍是少數。因此該地除去滿人與滿人通婚外,只有個別人與漢族或達族通婚。家庭中的語言,兒童又受母親的影響比受父親影響大的多。母親學習滿語,兒童自然也相沿襲而用滿語講話;該屯距齊齊哈爾95公里,路即遙遠交通又不方便,在鐵路鋪成之前,很難受到大城市影響。所以齊齊哈爾北關滿族以鄰近大高粱等屯都已經放棄使用滿語之後,而該屯能繼續使用滿語;清代對滿語限制最嚴,當兵是唯一出路。當時滿語是軍隊中使用的用語,而東北不會滿語不許當兵。當時又不許滿族經營其他產業,只有當兵才能得到錢糧。這也是當地滿族能夠長期保持說滿語的一個原因。

滿語仍是學術界關注的課題

自金啟孮的三家子屯調查報告後,國內外學術界關注三家子、依布氣、市郊滿族聚居村屯。不斷有學者來這一地區調查研究。1986年,黑龍江省滿語研究所劉景憲、黃錫惠與中央民族學院季永海的調查全面反映了當時的三家子村滿語使用情況。此時與金啟孮在該村考察情況相比,滿語使用情況大不如從前。當年的老年人相繼故去,中年人也已成了老年人,他們雖然還會說滿語,但說得好的已經不普遍了。這時的中年人大多數能聽懂滿語,會話就困難了。

1997年12月,黑龍江省滿族研究所劉景憲、吳寶柱、蔣理3人對三家子村滿語進行了考察。此時,該村基本上完成了滿漢雙語到單一漢語的語言轉用,滿語已不再具有實際功能。儘管仍有43人能進行滿語會話,但在全村444名滿族人中只佔10%。

2002年7月至8月黑龍江大學滿族語言文化研究中心趙阿平、郭孟秀、唐戈3人對三家子村的滿語使用情況進行了調查。特別對該村瀕危的滿語進行實地調查,並撰寫出20餘萬字的《瀕危滿語口語調查研究》一書。學者們的調查了解,20世紀50年代三家子村的老年人及青年人均用本民族語言交流,那些嫁給滿族的漢族婦女或娶了滿族姑娘的漢族人也會滿語。50年代筆者正在富裕中學念書,時常去三家子屯舅母孟淑靜家學習滿語,舅母不敢說滿語,怕人說滿語是「翻話」「黑話」,那時候正是反極左。這使許多滿族人不講本民族語言。舅母只能在家裡關門偷偷摸摸的背著外人說滿語。如今三家子滿語小學的教師石君廣是舅母的子孫。他開始感覺到祖先的奇怪使命轉到了自己的身上。三家子滿語小學為孩子們開設一門淺顯而且不列入考試的滿語課程,學校有兩位滿語教師,十年前沒有正式編製的代課老師,石君廣就是其中一個。他是屯子里唯一一個對滿語感興趣的年輕人,他沒當教師前先到齊市筆者家中取來三十多本有關滿語讀本和滿族研究等書籍,還為村裡的老人們錄了十多盤磁帶,從「山裡紅」到「棒打狍子瓢舀魚」,滿漢一一對應。他要讓孩子們都學會滿語,至少能用滿語會話。十多年來,他先後整理出了滿語辭彙、句子、風俗習慣用語、滿語傳說故事等40餘本磁帶。還編寫了《滿語知識讀本》《小學滿語教材》等,受到各界的好評。

自從金啟孮發現三家子這塊「滿語活化石」,二十多年間,世界各地滿語學家們陸續到屯中考察,作為一名冷僻學問,滿學的研究者並不多,這種到訪既不頻繁也未能引起公眾注意,不過學術緒論早已確定:除此之外,世界上再有活的滿語存在。筆者建議為已故金啟孮先生雕塑一尊小型銅像。

三家子滿語傳承人之一的陶雲慶是石君廣的舅爺,他支持石君廣,又認為石君廣異想天開。他說,滿洲話打從咱這社會一來就不行了。老中華民國那會兒的長輩翻譯的還行,還想撿?撿不回來了。現在活著這幫老人,自己會多少?我這翻話的水平,頂多我爺爺的一半。

滿語傳承人孟憲孝是筆者舅母的弟弟,屯中除了石君廣外唯一的一個喜愛著滿文書的老人。他是屯中老一輩人見多識廣的一個,認為滿語是滿族的驕傲。以前他曾會滿文的一些單詞,2005年開始學習一位韓國滿學教授給他寄來的《滿文啟蒙四卷》。不過他覺得自己很孤獨,想讓兒子跟著學,兒子推脫,說一看書就頭疼。他又讓孫子學,結果更白搭,孫子扔下書就跑了。2017年9月,他老人家送給筆者一本70頁的《三家子孟憲孝滿語筆記》以及2016年11月獲得的《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榮譽證書。滿族三家子村是全國唯一一所滿語小學,齊齊哈爾市和富裕縣為之投資超過百萬元,學校中一塊不常掛起的滿語牌匾和幾幅寫有滿文的書法作品,就是全屯僅有的滿語文字。學校用一間教室用於滿族傳統展覽,可是在全屯儘力收羅器物,卻只得到幾件,一柄魚叉,一隻魚框,一架紡車,一小堆嘎啦哈是滿旗女孩的傳統玩具。如今的三家子已不在是一個封閉的滿族聚集屯落,傳統的文化遺存正在受到經濟大潮的激烈衝擊,滿語也在必然漸逝流失,屯中滿語說的好的,作為滿語傳承人,作為滿語文化研究者的繼承人,共同面臨的是如何搶救和保護滿語的責任和義務。富裕縣成立滿族語言協會,闢建了三家子滿族語言文化保護區,三家子滿族語言文化傳習所。富裕三家子滿語被齊齊哈爾市人民政府確定為第一批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央民族大學和黑龍江大學分別在三家子建立了滿語教學基地並成功開闢「中國·三家子滿族語言文化論壇」。

(作者系齊齊哈爾市滿族文化研究會名譽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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