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能量的袁老師，不要胡亂解讀《西遊記》
?五年級的繆可馨因《三打白骨精讀後感》寫作「不合格」，被語文老師袁某羞辱，被打巴掌，最終墜樓身亡，留下了無數遺憾，也掀起了關於「正能量」的狂熱討論。
老僧是解讀《西遊記》的，讀過、研究過的文獻多於袁老師，所以對這篇讀後感是否合適，有更多發言權，所以可以討論一二。此外，老僧做出版的時候，擔任版權總監，從國外引進過一本叫《正能量》的書，賣得很火。
於是，一家民營出版公司又引進了一本，取名為《正能量》，結果賣了一百多萬冊。老僧的同事們爭相要「正能量」的書，於是我又引進了一批，都冠以「正能量」之名。所以，討論正能量，老僧也有些發言權。就《西遊記》與「正能量」，咱就說道說道。
白骨精並不好解讀
在四大名著中，《西遊記》最為複雜，任何一位語文老師，在給孩子講述《西遊記》的時候，千萬要謹慎。《西遊記》最核心的功能是，培養孩子的想像力，而非教育孩子的價值觀。教育價值觀的書汗牛充棟，無需通過糟蹋《西遊記》獲取。
《西遊記》是一部成書過程用了數百年的特殊名著，裡面非常不完美，歷史上有唐詩、詩話、變文、話本、平話、雜劇、圖冊等文體與載體的存在。就連明代一百回世德堂本的作者是否是吳承恩，在學界都有巨大的爭議。更何況，裡面的神話人物更為複雜。
《西遊記》中的絕大多數神話人物，在中國神話史上有無數張面孔，有數不清的故事線，要想解讀他們，並弄清楚其中的邏輯，需要下很專業的功夫。作為教書育人的老師，不該對任何人物、情節進行「標準化」的解讀，不然對孩子有巨大的負面影響。
繆可馨在作文中總結：「不要被表面的樣子，虛情假意偽善的一面所矇騙。在如今的社會裡，有人表面看著善良，可內心卻是陰暗的。他們會利用各種各樣的卑鄙手段和陰謀詭計，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這句話被老師圈出來，認為負能量。這讓老僧格外震驚。能從三打白骨精中讀出這種感悟，說明這個孩子悟性非常好。不是一般的孩子都能理解到這個層面，即便是理解到了，也未必能書寫出來。僅僅從這個細節可以看出，繆可馨有文學天賦。
袁老師的點評讓人覺得特別擔憂。要知道，關於白骨精有無數張面孔。白骨精的原型是佛教的「白骨觀」，所謂白骨觀，指的是一種特殊的佛教修行法門。修行的時候，將所有的人包括自己都在腦子中想像成一堆白骨，直到見了人眼中就出現白骨為止。
其實，更核心的是男性修行者要將女人看成白骨，杜絕一切性慾對人的折磨。克服性慾是修行非常重要的一種境界。修行白骨觀的時候，有一種坐姿是禪定三昧正印，即右手放在左手上，兩大拇指舒適相拄的七支跏跌坐法。所謂三打白骨精的「三」就來自三昧正印。
白骨精這個角色，在不同的文獻中，有不同的定義，不要用一種理解，將她的形象固定化。袁老師認為，理解白骨精不可以負能量，其實白骨精這個角色有無數個版本。尤其是元代的戲劇，將這個角色進行了無數種轉化。
在元代畫家王振鵬的《唐僧取經圖冊》中，白骨精其實是玉肌夫人，與唐僧有過一段有意思的互動，與《西遊記》中完全不同。在清代的宮廷戲劇《昇平寶筏》中，奎木狼與白骨精是兄妹，關於白骨精的理解與《西遊記》又有很大的差異。
僅僅憑藉《西遊記》的一個片段，就去解讀一個人物，就去理解作品的基調，其實是非常不負責任的。作為老師，應該做的是保留孩子的想像力，讓孩子天馬行空地去理解名著的故事。這是老祖宗給孩子留下最寶貴的財富。
在繆可馨的案例中，袁老師不僅對《西遊記》的理解不合格，教育方式更是不合格，行為更讓人髮指。這位老師扼殺了孩子的想像力，打擊了孩子的積極性，試圖將孩子的人生培育成只有一個標準答案的選擇題。
更過分的是，孩子表達的權利受到了侮辱性的踐踏。因為孩子有獨立的觀點而打了孩子，這是極為粗暴的行為。這種行為先不說違法，甚至應該上升到犯罪的高度。不然，家長們如何放心將孩子交到這樣老師的手上？
家長群點贊的正能量
孩子死後，家長群里有人排隊給袁老師點贊。這個贊刺痛了太多人。一個年輕的生命離開了，我們應該反思，應該默哀，可是家長群里，其他家長不僅圍觀看熱鬧，還排隊給袁老師點贊。這樣的家長，這樣的老師，能教育出什麼「正能量」的孩子？
做過父母的人都知道，孩子在小的時候都是問題寶寶，想像的世界豐富多彩。很多時候，我們都會佩服孩子的想像力。可是，一旦接受了義務教育，孩子的想像力慢慢退化了。這是東亞教育的通病，中國深受其害。
更嚴重的是，由於教育資源稀缺，導致家長們惡性競爭，從而也抬高了老師的社會地位。筆者曾經很偶然地在一次飯局上遇到了兩個在北京海淀名校任教的初中老師。兩人聊的是，總理、部長給校長遞條子都不好使的問題，說明上該校有多難。
這兩位老師交流的是如何折騰家長。他們繪聲繪色地描寫，無論多牛的家長，哪怕是省部級幹部，也不敢對老師怎麼著，見了老師都畢恭畢敬的。不開心的時候就「訓」一下家長，別管多大的官，都會老老實實地聽著。
這個經歷讓我極為作嘔，但是飯局而已，畢竟是朋友的朋友，我與對方並不熟悉，之後也就再也沒有聯繫過。不過，這件事給我造成的陰影讓我一直難以釋懷。如果人民教師都到了這個程度，我們的孩子還有什麼希望？
當然，我希望這是少數情況，不過是小部分人渣而已。不過，從家長群排隊給袁老師點贊可看出一個問題，為了與老師保持好關係，家長們連基本的廉恥都沒有，連基本的原則都沒有。可見，平日里，他們也沒少被老師訓。
其實，我們的教育學的是工業革命後的德國。當時，由於工業生產的需求，所以把社會所需分成了無數個細化的專業，通過在學校里集中分科學習，然後投入到生產線。這種教育對創新與想像力的打擊比較大，同時專業越來越細化，低效重複即可，人的綜合素質並不重要。
傳到我們東亞，如日本、中國，這種教育方式被變本加厲地執行。二戰後，歐洲還進行過教育類的變革，而東亞一直沒有改變。所以，低效率地重複成了我們學習的重要法門。以至於中國家長對鋼琴、舞蹈、小提琴等才藝極為痴迷。
這類才藝不需要天賦，只需要機械地重複就可以達到一定的水平，容易量化。這裡沒有創意也沒有想像力，因此深受中國家長的追捧。我們今天拚命上的輔導班，其實在德國等歐洲國家早已玩過了，我們不過是走人家的老路罷了。
如今的時代，越來越需要複合型的人才，越來越呼喚創造性的人才。我們被美國壓著打，是因為我們的科技還捏在人家的手裡。我們創新的能力還不足。所有這些能力基本上都毀在了小學中。當華為遭受美國打壓時，當我們的科技還沒有完全獨立於世界時，繆可馨之死就值得好好討論。
希望我們的孩子在學習的過程中，至少是快樂的，是興奮的，可以打開思維，可以天馬行空，可以有自己的理解，而不是不斷低效地重複一個所謂的標準答案。走出課堂，工作十多年後才發現，在課堂上低效重複過的東西「一毛錢不值」。
這十多年我賴以生存的技能，全部是因為反叛老師、反叛學校帶來的。作為一位受到應試教育傷害過的老男人，我深刻地希望廣大了老師，多想想將孩子們的未來，而不是粗暴地扼殺他們的想像力和創造性。如果這個世界有正能量，這樣做才是正能量。
老僧按
永遠不要讓「標準答案」迷惑了孩子的心智，扼殺了孩子的創造力與想像力。當孩子讀《西遊記》時，尊重他們的所有想法，理解他們。這個世界上本來無所謂正能量，一旦正能量當成了標準，這個東西就該別扔進糞坑裡。希望繆可馨之事能夠換起一部分人的良知，讓大家更加關注孩子的處境，幫助他們走上自信、健康、好奇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