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斯塔利亞傳說》到底在堅持著什麼？
加賀昭三今年已經70歲了。
我很難想像自己活到70歲的時候是不是還會玩遊戲。是不是還有那一份不羈的心氣，和對於活在平凡現實的不甘。
可是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如今卻還在開發著遊戲。
2015年，在宣布引退的三年以後，加賀昭三意外地宣布將要重操舊業，使用SRPG STUDIO製作一款新的作品。這部作品也就是後來的《維斯塔利亞傳說 亡國騎士與星辰巫女》。並且還不止於此，後來又繼續推出了規模更大一些的外傳。
「經典火紋的味道」，「手工匠人的精心」，「這才是正統戰棋」之類的評價，在本遊戲的steam商店和reddit討論版中隨處可見。
作為《火焰紋章》最初三部曲的締造者，早已退休的老人加賀昭三，在這款幾乎是同人遊戲體量的作品當中，所堅守的古典味道，到底意味著什麼呢？被玩家們一直惦念著的，懷舊風味，比起如今的遊戲，究竟區別在於何處？這是我在遊玩《維斯塔利亞傳說》時，心中一直縈繞著的疑問。
古典的韻味
從現代的眼光來看，對話框 頭像式的劇情對話，用像素圖表現的單位與戰場，能用SRPG STUDIO製作出來的作品似乎怎麼都很難跟「大作」這個詞扯上關係。
可是，當你認真遊玩下去，在《維斯塔利亞傳說》的各個角色之間理清脈絡，看明白那一個又一個陰謀詭計的前因後果，伏筆與對映，遊戲世界裡那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在你眼前緩緩展開，你又會不得不驚嘆。這確實是一部史詩，是龐大恢宏的，野心勃勃的作品。
認為像素點無法支撐起大作，這本來就是個非常可笑的想法。在二十多年前，計算機技術還沒有那麼發達的時候，捲軸與點陣圖，就是展現電子遊戲畫面的最佳選擇。無論你有怎樣大氣磅礴的世界觀構思，和百轉千回的故事展開，全都得在顯像管的一行行掃描線中呈現出來。
遊戲界在那個年代誕生了無數膾炙人口的作品。很顯然，即使是如今看來無比簡陋的聲像效果，其承載厚重遊戲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戰鬥表現力相當復古
千錘百鍊的數值設計，妙到毫釐的關卡設計，對於一款戰棋遊戲來說最核心的遊戲內容，也即是《維斯塔利亞傳說》最為優秀的部分。
如果有什麼東西算得上是古典的偉大，這些打磨得無比精緻的戰棋關卡應當算是首要。
每個關卡，玩家都會遇到多個層次的任務目標。最基本的，是保證可以達成關卡勝利條件；其次，玩家需要嘗試保證不在任何一次戰鬥中落敗——每一個角色都是那麼獨一無二，一旦犧牲就再也無法復活；然後，你還會想要獲取地圖上可以收集的財寶，放在角落裡的寶箱，生長在叢林中的秘葯；並且，完成分布在地圖上的一系列支線任務，從而獲得新角色加入，也是玩家需要努力做到的目標之一。
而這一步又一步深入的目標，在關卡中呈現出了有明顯梯度分階的難度區別。
如果你只是想像個鹹魚一樣混過關卡，哪怕浪費掉好幾個回合，不小心走錯好幾次，只要保護好絕對不可以犧牲的主角，難度並不算高。要是你還想拿全地圖上的財寶，則需要非常認真地計算好每一步落點，常常是走錯一格，最後就會因為回合數不夠而恰好沒能取得寶物。
做支線任務的要求就更離譜了，你需要心有靈犀地在戰鬥前就派出指定的某個角色，因為往往只有這名角色可以觸發任務。而完成任務也往往需要精妙的算計，你可能必須戰勝某個難以解決的額外敵人，或者是前往地形崎嶇的某個角落。獎勵有時是獲得專屬神器，有時是招攬到新的角色，任務越是刁鑽古怪難以完成，最終的獎勵也就會越強大。
而要是你還想一路上保證所有角色的存活，那麼你不僅需要在某次戰鬥中竭盡全力，還需要在一路來的戰爭當中，均衡發展你的每一名角色，避免有誰嚴重掉隊。否則，在必須大家都上陣的大規模戰役裡面，過於弱小的角色將會讓你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讀檔，來避免其陣亡。
指定角色觸發的支線任務
如若不是斟酌到每一點傷害的數值系統，這樣的難度梯度將無法實現。玩家需要通盤考慮每個角色會面臨的危險，剩餘回合的緊迫性，如何拔除對方互相盯防的士兵，還有各個角色身上的武器剩餘耐久度。
有時候，你會覺得這遊戲簡直困難得在刁難玩家，可是，你總是能夠最終找到一條破關途徑，讓你連續不斷的思索有著充足的成就感。把遊戲做難是很容易的，可是，能夠把遊戲做得玩起來很難，卻總是可以最後找到通關辦法，這樣的數值設計，真讓人嘆服，確實是大師級的匠人手作。在精妙的算計當中取得勝利，這大概就是古典戰棋遊戲最令人回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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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化的意義
儘管如此，在不斷遊玩的過程中，《維斯塔利亞傳說》許多過於古早的設計，還是在折磨著我。一方面，我會對其幾乎完美的關卡設計嘆服，可是另一方面，遊戲卻實實在在地讓人感到有許多不舒服之處。
單純這麼說，似乎只是在刻薄地刁難。我仔細分析了一下在《維斯塔利亞傳說》當中那些確實讓人不舒服的設計，發現其中許多元素，已經在許多時下流行的戰棋遊戲當中進行了改良。既然《維斯塔利亞傳說》是加賀昭三先生的作品，最讓人喜聞樂見的對比對象，無疑便是《火焰紋章 風花雪月》。
首先是對遊戲節奏的把握。
現在的時代，重度遊戲玩家常常會找個周末，在家玩上一整天遊戲。尤其是那些需要大量思考和籌措的遊戲，既然沒辦法碎片化遊玩，那自然是會沉浸其中好幾個小時。在這種情況下，遊戲整體就有必要設計得張弛有度，有時候讓你興奮而緊張，有時候讓你可以放鬆一下心情。
像在《火焰紋章 風花雪月》當中，玩家可以散步，釣魚，做一些好像和戰棋完全無關的事情。本質是作為連續戰鬥的過渡，讓玩家的心情可以得到紓解。
而在《維斯塔利亞傳說》裡面，當你好不容易打完一場戰役，喘著氣看完大約三五分鐘的過場劇情，緊接著就是下一場同樣難度極高的戰役，中間根本沒有留夠讓你放鬆下心情的環節。
我常常需要在章節之間保存以後，關掉遊戲，去看幾集動畫，或者跟網友們聊聊天，待過度使用的大腦恢復平靜以後，再繼續下一章遊玩。
章節間的過場就是幾句對話，很難放鬆下來
可能會有老玩家看到這裡，打算指責我過於貧弱，只是打完一個關卡就喊著要休息。可這就是人類正常的心理需要。我沒辦法一直高強度思考，沒辦法經受連續不斷的高強度刺激。人總是需要勞逸結合，來保證時常處於巔峰狀態。
其次，是成長感缺失。《維斯塔利亞傳說》有著一個與《火焰紋章》系列非常相似的設定，那就是角色升級時，每項屬性的成長都是按照各自的獨立概率進行成長。也就是所謂的「凹點」系統。
在這一基礎上，《維斯塔利亞傳說》所設定的升級成長數值又相當苛刻，如果你不去反覆無窮地讀檔凹點，你會經常遇到明明升級了，卻一點成長也沒有的情況。有時候你運氣非常好，某次升級有多個屬性上漲，可是因為在對陣某個敵人時出現極其罕見的連續命中失敗，導致角色死亡，不得不讀檔來過，剛剛獲得的可觀成長就揮手再見了。
角色成長，可以說是最常見的「即時滿足」手段。玩家可以很容易在看到角色有所成長時獲得滿足感。作為對比，《火焰紋章 風花雪月》當中，角色的成長被分為許多不同的維度，不僅僅是屬性，也包括好感度，武器熟練度等等。玩家會因為某個小小維度的成長而感到開心，並不會馬上想到這其實意義不大。
而在《維斯塔利亞傳說》當中，角色的成長只有屬性值，同時因為數值設計的精妙，每一點成長都關係重大，導致遊戲不得不嚴格限制角色的成長頻率，在不進行凹點干涉的情況下，玩家將很難看到角色有所成長。甚至力量從1級到10級一點沒變的情況也很常見。這麼做也許是出於增強戰棋部分設計，削弱養成對戰鬥的影響這一考慮。可是，也同時致使玩家不得不忍受延遲滿足，在最終取得勝利之前，沒有足夠正反饋來支撐遊玩。
這升級加點看著就讓人神清氣爽，結果因為後續操作失敗，不得不回檔
另一方面，《維斯塔利亞傳說》的苛刻之處，還在於它是如此環環相扣。如果玩家早期沒有抓住機會，招攬每一個可以招攬的隊友，獲得每一個隱藏的寶物。玩家很可能因為戰鬥力不足，在遊戲中期遇到沒辦法解決的難關。
簡而言之，死檔了。遊戲中期有一場戰鬥，我方可派出的人數恰好是之前關卡中最多能夠招攬到的隊員數量。並且，因為敵人的配置就是按照你已經招滿人來配置，在先前關卡中如果偷懶，沒有達成那些進階的目標，到這一關時，玩家很可能會完全打不過。不得不從頭開始遊戲。
這樣的設計嚴格來說並沒有值得指責之處。遊戲確實沒必要像個保姆一樣，保證你怎麼亂玩，最終都能通關。可是《維斯塔利亞傳說》既然在遊戲前半部分，關卡的目標誘導著玩家不需要那麼努力也能完成戰役，卻忽然在半途設置一個沒有收集全此前內容就難度過高的關卡。不得不說還是能感受到來自古典遊戲的惡意在裡頭。
作為對比的《火焰紋章 風花雪月》，即使玩家前期玩得相當鹹魚，後期也會有作為救濟的強力角色直接加入。而且每一關可以派出的人數也遠低於玩家能收集到的角色數，大幅提高玩家在前期積累過程中的容錯率。而《維斯塔利亞傳說》中忽然讓玩家出陣所有隊員的高難度決戰，相比起來可以說是專門用來勸退的難題了。
這是一場敵人會從四面八方不斷湧出來的大戰並存的世界
無論是古典的，還是現代的，如今的時代，遵循怎麼樣設計思路的遊戲都可以並行存在著。
看到像《維斯塔利亞傳說》這樣復古而又精緻的遊戲還能繼續存活著，我感到相當慶幸。這個市場足夠龐大，容納得下各種不同口味的需求與供給。那些滿足大眾口味的，那些特製給小眾群體的。無視潮流而堅守古典核心的遊戲，絕不是毫無意義。
如果你可以跨越因為不那麼現代的設計而形成的重重藩籬，那麼，埋藏在《維斯塔利亞傳說》不太討喜的表面之下，等著你的，是指點江山，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
痛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