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森」玩家在遊戲里建起紀念角：科技改變人們悼亡的方式

翻譯：不知方編輯：Z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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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親去世的第二天，斯蒂芬·托勒去一家餐館裡買早餐，因為她媽媽喜歡那家餐館裡的食物。她在路上發現了一朵大大的黃色水仙花。

「那天陰沉沉的，灰濛濛的天，下著細雨，所以當我看到那朵大大的黃色水仙花時 …… 感覺還挺震撼的。」托勒告訴 Polygon，「那朵黃色水仙莫名地勾起了我對媽媽的回憶。」

托勒跟我說這些的時候，她和我（更確切地說是咱倆在《集合啦！動物森友會》里的小人）正站在一小片黃色花叢中。她在自家島嶼的西部海岸線上，沿著懸崖種了一片黃色的花：一大片玫瑰、波斯菊、菊花和鬱金香，有些甚至在沙灘上開了花。托勒帶我參觀了她精心布置的小島（她是一名室內設計師），而這裡是最後一站。

我們小心翼翼地在花田中移動，生怕踩壞這些花朵，然後她帶我去了一處私人角落，那裡專門用來紀念她那位今年年初逝世的母親，她將母親的紀念角選在了自家房子旁邊的懸崖下方。由於新冠疫情，家裡被迫取消了原本要為她母親舉行的追悼會。

托勒於是乎在島嶼的海灘上找了個地方，種上一些鮮花，放上一塊墓碑和一根蠟燭，以此紀念她的母親。那天晚上，她拍了一張照片。照片里，一顆流星正好划過墓碑上方。她表示這一幕讓她感覺很震撼，正如那朵黃色水仙花。

「悼亡的過程很有意思，因為它會以不同的方式表現出來。」托勒說，「在她去世後的第二天出門，看見那朵水仙花時，我的情緒一下子湧上心頭。倒不是說我覺得那朵花代表了媽媽，而是覺察到一些平常鮮少存在的跡象或事物，就如遊戲里那顆恰好划過墓碑上方的流星。這些小瞬間會在你不經意的時候透漏出意義，讓你措手不及。」

她繼續說：「我每天都會來這裡坐坐。每次下線之前，我都會專程過來坐在這塊小石頭上。我從不在其他地方下線。」

任天堂的《集合啦！動物森友會》一直被稱為「生活的喘息之所」，讓人們暫時走出現實中的陰霾，得到片刻安寧。遊戲發售於 3 月 20 日，正值美國新冠肺炎確診人數急劇攀升的時期。因此，對於想找個地方暫時忘掉現實苦悶的人來說，這個遊戲的確是一種救贖。

但對另一些人來說，《集合啦！動物森友會》卻更像是一次田園詩般的度假之旅，是反思現實生活、認清眼下形勢的地方。與此同時，和之前的一些遊戲一樣，《集合啦！動物森友會》也成為了一些玩家悼亡悲傷的一部分。

Reddit 用戶 dancingfalconn 在她為母親設立的紀念碑附近放了母親的照片

即將出版書籍《數碼遺迹：社交網路留下了什麼（Digital Remains: What Social Networks Leave Behind）》的作者、美國舊金山大學媒體研究學教授塔瑪拉·尼斯表示，一直以來，科技都被人們當做悼亡的手段之一，並加以運用，比如他們會將某個 Facebook 主頁轉變為哀悼會場，或在推特上分享某位名人的故事。

「不管是在個人層面還是集體層面，網路紀念儀式都對人們悼亡的方式有著極其重大的影響力。」尼斯告訴 Polygon，「現在，網路紀念儀式已經完全整合進了大眾對謝世名人或災難事件的集體哀悼中，線下哀悼儀式、墓碑和訃告始終有地域和時間限制，而線上悼亡則不會有這些問題。」

新冠疫情一舉推進了這種悼亡方式。群聚禁令限制了哀悼會和葬禮的舉行，也限制了醫院的探視活動。「在這種社交隔離時期，網路上舉行的各種悼亡和紀念活動能讓大家感覺到自己正身處集體當中，並相互緊密聯繫。」尼斯說道。

大量「動森」玩家在自己的小島上開闢了紀念角，並截圖上傳到社交媒體和 Reddit 上。他們中的某些玩家是在紀念搬家走掉的動物島民，而更多人則是在紀念已逝的家人、朋友和愛寵。

「我覺得，創造這種紀念角就像在為他打造一把紀念長椅。」33 歲的「動森」玩家傑瑪在談到她為突然離世的丈夫打造的紀念角時說道，「我每次經過那裡都會微笑，每次島上下流星雨時，我都會跑去那裡許願。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與他一起分享的感覺真的很好。」

遊戲問世的那段時間，人們正沉淪於疫情所帶來的巨大損失與不確定性中，誠然，這可以解釋為什麼在過去的幾個月里，大家創造的紀念角數量會如此多。然而，在遊戲中進行紀念活動並不是什麼新奇事件。「動森」系列多年來已為玩家提供了眾多途徑，比如可以用多種多樣的鮮花和飾品來打造個性化的紀念角。尼斯還表示，人們也曾在《第二人生》和《魔獸世界》里舉行過葬禮和紀念儀式。

但《集合啦！動物森友會》卻比系列前作更進一步，因為官方在遊戲里加入了墓碑。一開始，粉絲在 2 月的宣傳視頻中看見墓碑道具被收起來時還在擔心：難道有個大家喜愛的角色死了？但後來大家發現，這墓碑並非提示或預告，只是眾多被加入遊戲的道具之一。

起初，你可能會覺得在一個悠閑快樂的遊戲里見到代表死亡的物品有點病態，但也有許多玩家意識到，這可能是建設他們的理想島嶼時所要用到的重要道具。實際上，《集合啦！動物森友會》提供了不同風格的墓碑，比如洋風墓碑與和風墓碑，玩家在創造紀念角時可以使用石碑。

「然而，和多人協作平台上加入的紀念場所一樣，遊戲里的紀念活動還依賴於提供這一平台的商業實體。」尼斯表示，「任天堂的決策會影響人們在遊戲中所搭建的紀念場所的外觀，同時還會影響到這些場所能不能長期保存以及如何保存。」

此外，玩家們還可以通過其他道具來個性化這些紀念角，以此懷念自己所愛之人。這裡頭包括托勒所採用的黃色花朵，以及 34 歲「動森」玩家約書亞·布茲為他的父親開闢的「林賽·布茲紀念公園」。

布茲的父親在 6 月份意外身亡。他回憶，當父親還在住院的時候，自己曾在 Reddit 上看見另一位玩家給自己的父親創造的紀念角。布茲對 Polygon 表示，他以前就曾通過電子遊戲與父親聯絡感情。「大概在我四五歲的時候吧，我們父子倆一起窩在地下室，用 Intellivision II 玩一個叫《裝甲戰役》的遊戲。」他說，「我還記得自己席地而坐，電視發出的光撒在我們身上，給我們披上一層藍色的熒光。隨著時間流逝，我們之間的感情變得更加濃厚，而電子遊戲一直是我們增進感情的一種方式。」

正是由於自己和父親之間的回憶有如此多瞬間都和遊戲密不可分，所以布茲認為，在《集合啦！動物森友會》里搭建紀念角顯得無比自然。「我們在虛擬世界中的這種聯繫對我而言意義非凡，雖然這只是遊戲里的一個小公園，但卻是一個我在需要時可以隨時拜訪的地方。」

布茲的紀念公園有兩層，裡面裝點著紅色和白色的銀蓮花，其中紅色與白色象徵著父親生前所在的學校（他的父親曾是一名教師）。除此之外，紀念公園裡還有 3 件他父親最喜歡的東西：燒烤架、電子琴和登山車。「我還複製了他的 Newtonbrook Coach 夾克。每年一到秋天，他幾乎天天都穿那件夾克，一直穿到第二年春天。」

他還說：「我接到過無數個他以前教過的學生打來的電話，他們還發信息和郵件。他對那麼多人的生活產生了巨大影響，還幫助我在那麼多領域裡塑造了自己的職業生涯。」

22 歲的《集合啦！動物森友會》玩家謝伊·迪翁費爾通過「我的設計」功能在遊戲里導出了一張繼父的照片。他的繼父在 4 年前去世，而繼父的生日就在遊戲發售日之後幾天，忌日也在那不久。「對我來說，這款遊戲發售的時機實在太巧了，我必須得以小小地紀念他一下。」

迪翁費爾在遊戲的地面上貼了一張繼父的大照片。由於他的繼父生前是一位園藝師，所以他又在照片兩旁種上了針葉樹和橙色花朵，花朵顏色對應照片上繼父所戴的橙色安全帽。

「他熱愛自己的工作，」迪翁費爾說，「他曾經受過傷，沒法爬樹，所以他的工作是往當地的樹木和植物上投放瓢蟲，因為瓢蟲能把樹上長的壞東西全都吃掉。他會用三個巨大的冷凍箱來保存處於冬眠狀態的瓢蟲，我也會幫他一起幹活。」

所以他覺得，這森林中的紀念角，有樹有花，完美合適。「我們偶爾還能看見一隻小瓢蟲停在花上，挺好的。」

謝伊?迪翁費爾在遊戲里創造森林紀念角時所用的繼父的照片，本照片由迪翁費爾本人提供

迪翁費爾表示，這個空間對自己來說並不一定是用來療愈悲痛心靈的。他覺得最難熬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但這個地方仍是他在島上一個開心、安樂之處，一個可以拜訪、緬懷繼父的地方。這是他人生回憶中的一小部分，他認為這就是網路紀念和悼亡活動的意義所在。有時候，人們總會想當然地認為某個人在社交媒體上的活動即代表其整個人的縮影，但實際上，那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尼克·基奇，一位 30 歲的《集合啦！動物森友會》玩家，在遊戲發售日當天慶祝了自己的 30 歲生日。他的母親在 8 月份去世，而這是他在母親去世後迎來的第一個生日。那天，遊戲中的媽媽給他寄來一封信，於是他立刻為自己現實中的母親打造了一個小小的紀念角，這個紀念角會時刻提醒他母親與他同在。

在解鎖地形改造功能之後，他將這個紀念角移到了小島的最高層。在那裡精心打造了一個公園，種上紫色鮮花和若干果樹，並放了些照片，還放了好多母親喜歡的東西。基奇說，他母親是個「園藝師和變廢為寶大師」，總喜歡四處找一些別人丟棄的垃圾，把它們做成很棒的東西。如今，她在遊戲里的紀念公園裡放的也是這類物品。

「我打開遊戲，然後靜靜地坐在這裡，和媽媽說說話。」基奇說，「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怪，但我的心能從中得到慰藉。這讓我感覺她還活在遊戲里，能讓我開心起來，而且不想離開這個遊戲。」

尼斯認為，這種紀念行為與疫情中不得不離開宿舍的大學生們利用《我的世界》等網路遊戲來重現校園的行為很相似。

「人們在懷念什麼？」尼斯問，「當你回憶起你失去的愛人時，你或許會回憶起某個香味、某種質地和手感、某個特定的房間帶給你的感覺，或是一段歡聲笑語。在這樣一個人們無法聚集起來舉行葬禮的時期，遊戲是讓大家再現殯葬儀式的一種方式。」

基奇還在島上開闢了一塊地用來舉行葬禮，他想和兄弟們一起為母親舉行一次悼亡儀式。「我想為她進行一次土葬儀式，因為她是被火化的。」基奇說道。他在那裡為自己和兄弟們放了三把椅子，並種了一片黑色花海。

與其他玩家一樣，基奇也將自己的紀念角照片上傳到了 Reddit 上。他說，將自己生命中如此私密的一部分分享給一些或許能意會的人，同樣讓他感覺很好。

「我知道今年大家都失去了多少，也知道現在的世界變得有多瘋狂。」基奇說，「但如果你有一些渴望擁抱的東西，不管是在動森里還是其他地方，只要你感到開心，就不用害怕與這個世界分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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