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意氣風發的教練們，如今只剩郎平
1998年，曼谷亞運會，年輕有為的中國教練們。
左邊最年輕的李永波生於1962年，然後依次是1955年的汪嘉偉、1960年的郎平、1957年的許海峰、1961年的蔡振華和1958年的黃玉斌，他們分別是羽毛球、男女排、射擊、乒乓球和體操的帶隊教練。如果跳水隊也加入，照片上也許還會看到1965年生的周繼紅。
許多年過去，照片上的人功成名就之後，榮譽逐漸都被雨打風吹去。唯一還留在一線執教的，只剩下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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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運動員時最先金牌加身的，是黃玉斌。終身都沒有拿到世界冠軍的，只有汪嘉偉。沒辦法，中國男排的歷史最好成績只是世界第五。
1980年體操世錦賽，黃玉斌拿下了吊環冠軍。雖然隊友李月久也拿下了雙杠冠軍，但因為雙杠比賽安排在吊環之後，因此黃玉斌就成了中國男子體操的第一個世界冠軍，為後來的李寧們捅破了那一層窗戶紙。
1981年4月，蔡振華在南斯拉夫舉辦的36屆世乒賽上拿到男團冠軍，而中國隊也包攬了本屆比賽的全部冠軍。只是蔡振華的這個團體冠軍，實在遠不如郎平的那樣激動人心。11月16日，郎平和中國女排站上了日本大阪世界盃的冠軍領獎台。
當時整個中國都因此而沸騰，之後任何一屆女排奪冠，都難以再現那種特殊的時代氣氛了。「那是一種萬籟俱寂後的一聲春雷，晴空萬里時的一場暴雨，漫漫暗夜中的一道曙光，萬馬齊喑後的一聲嘶鳴。」
汪嘉偉或許比一般人更激動，因為他當時的女友是郎平的隊友張潔雲，女排里的一枝花。許海峰當然也很激動，即便他當時已經在安徽全運會上破了省射擊紀錄，但依然還在和縣新橋供銷社上班賣化肥。
三年後，許海峰的時代來臨了。1984年7月29日，他在男子自選手槍慢射項目上，以566環成績獲得第1名。這塊金牌是本屆洛杉磯奧運會的第一塊金牌。也是中國奧運史上的第一塊金牌。幾天後，輪到了周繼紅。
周繼紅是湖北人。跳水教練於芬回憶，1979年她擔任湖北跳水隊主教練肖愛山的助手，肖愛山讓她挑一些小隊友進行培養，她便向肖愛山推薦了周繼紅。於芬的印象是，那時候的周繼紅並不世故：「當別人問及誰是她的教練時，她會說是於芬。後來別人教她，說你是肖教練的學生，她好像才反應過來。 」
周繼紅之所以能參加1984年奧運會，是因為原定的選手呂偉意外受傷——但有些人天生就能把握機會。比賽中被寄予厚望的隊員陳肖霞連續失誤，排名跌至第三，多金的希望就這樣落在了替補而來的周繼紅身上。要奪金，她的最後一跳需要超過52.3分，於是她選擇了難度係數超高的「向前翻騰三周半屈體」。據說在日常訓練中，沒有人能百分百完美地做到。
人生的成敗，有時像坐過山車。跟電影里的情節不同，周繼紅仍然沒有完美地完成這一動作，但失誤歸失誤，憑藉前幾輪的積分優勢她最終仍然力壓兩名美國選手，為中國跳水隊贏得了第一枚奧運金牌。
於是許海峰、周繼紅和郎平，就一起坐到了當年10月1日、北京天安門慶祝建國三十五周年閱兵的體育界代表里。至於蔡振華，1988年乒乓球首次進入奧運會時，他已經退役三年了。黃玉斌更是遺憾，因為他狀態最好的1980年中國抵制莫斯科奧運會，所以直到退役都沒能踏上奧運賽場。
那時的運動員，二十多歲就退役的比比皆是。蔡振華1985年就被公派去了義大利扶貧，同年退役的黃玉斌去了北京體育大學念書，剛念了一學期就被恩師高健拍胸口向體委保證要出來，開始在體操女隊任教練——也是這群人里最早當教練的。周繼紅退役去北大念英語的1986年，李永波拿到了自己的湯姆斯杯世界冠軍。
汪嘉偉和張潔雲沒能走到婚姻這一步。當時演《廬山戀》的張瑜紅遍全國，有別有用心者借張瑜的名義給汪嘉偉寫信示愛。不知就裡的汪嘉偉連張瑜的面都沒有見到就把自己祖傳的戒指寄了過去，真相大白後女排隊員固然因為張潔雲的原因而深惡汪嘉偉，難免尷尬的汪嘉偉也隨即遠走日本。在郎平擔任教練、為中國女排拿下「五連冠」的1986年，汪嘉偉從日本回來跟男排一起拿下亞運會冠軍，然後就又回了日本。
郎平也要退役了，但跟張蓉芳和孫晉芳不同，她發誓不當官。當時郴州基地的主任對郎平說，領隊讓她一起跟他去國家經委。到了經委郎平才知道是主任要申請經費整修基地，於是郎平也就幫著勸說。等到錢發下來之後，基地主任卻挪用了沒有修基地。被人告到中紀委，中紀委又告到國家體委，於是以世界冠軍身份到處要錢的帽子扣在了郎平身上。郎平想申訴，但領隊矢口否認是他授意讓郎平去的。
郎平非常委屈，「有些人是這樣當官的。當了官還得順著別人說話，不管這是不是你的思想，上面說什麼，你就得說什麼。我當不了這樣的官，我沒這個『修養』，我心太軟，老同情人，這不是當官的料。」
於是郎平決定出國。她先去了美國讀體育管理，在同一所學校里遇上了改變了汪嘉偉命運的影星張瑜，世界有時又小又奇妙。1989年，郎平又去了義大利摩德納俱樂部打球掙生活，而當時蔡振華也在義大利。跟郎平不同的是，他很快就要回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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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蔡振華在一堆歐洲人中，眼睜睜看著中國男乒在德國的第40屆世乒賽上被瑞典隊打了個0：5。此時中國隊總教練許紹發突然跟他說，「你回來吧！」跟著馬上又加了一句，「你回來什麼都不能給你。」
放棄了年薪三萬美元的職位、放棄了即將出世子女的義大利國籍，蔡振華帶著懷孕七月的妻子黃勝回了國。 回來住的是隊里暫借的游泳隊宿舍，面積十五平米，沒廚房沒廁所，床是用兩張單人床拼起來的。蔡振華開始從助理教練干起，兩年後，三十歲的他當上了主教練，然後組建了當時國家隊史上年齡最小、資歷最淺的教練班子。
四川的吳敬平一度無法相信蔡振華會找上他，畢竟他打球時沒進過國家隊、當教練也不是四川隊主帥。後來還是覺得國乒困難時需要自己沒理由拒絕才去了北京，後來他作為馬琳和王皓的教練為人所熟知。江西的尹霄跟蔡振華一起到國家隊報到，然後接收孔令輝劉國梁，將兩人前後培養成大滿貫。許多年後他去了山東魯能，往國家隊送了一個不好管理的小年輕，名叫張繼科。李曉東之前已經在國家隊任教，蔡振華來了之後兩人還因為工作上的分歧產生了摩擦，但蔡振華最終還是留下了他，因為欣賞他對業務的鑽勁。李曉東給他交出的答卷是王濤、王勵勤和閻森。
但這些成功，其實都是後來的事。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除男雙外三枚金牌中倒有兩枚來自鄧亞萍，蔡振華的時刻還沒有來。此時的黃玉斌已經從女隊到了男隊，帶著李小雙。從1979年到1992年產生的十幾名體操世界冠軍，僅有黃玉斌一人留在了體操教練的崗位上——更多的人都選擇了出國或經商。
自由體操項目，李小雙為了應對白俄羅斯的謝爾博，準備了超高難度的「直體720度旋空翻」。結果隨著比賽持續，黃玉斌面臨著選擇：降低難度，至少能保證一枚銀牌；堅持難度，可能是金牌——也可能一無所有。
最後黃玉斌決定賭，然後李小雙為他帶來了這第一枚作為教練的奧運金牌，從壓力下解脫了的黃玉斌空腹灌下去二三兩白酒。賭贏了的黃玉斌，在這一年成為了體操隊的副總教練。
而李永波則和搭檔田秉毅，在首次進入奧運會的羽毛球賽場上拼殺，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參加奧運會。第一場打馬來西亞，第一局打到12分時跟腱拉傷。賽後檢查，韌帶拉傷十公分。李永波打了封閉之後繼續比賽，每天被攙去賽場跳著打完比賽，再被攙回奧運村。當時，整個中國代表團，當時幾乎每天都會在大會上表揚他帶傷上陣的精神。
但在他和田秉毅最終輸掉半決賽後，代表團再沒有提起過他的名字。之前在奧運村裡主動上前打招呼和攙扶的人，也都不見了。多年以後，已經功成名就的李永波表示：
「我從小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看別人臉色長大的，太了解成績對於一個運動員來說有多麼重要。那天回來後看到我遭受的待遇，對我來說還是一個打擊，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們的舉動讓我覺得太現實、太殘酷了。」
競技體育的現實加成王敗寇的殘酷，讓後來的李永波把成績放在了一切之上。1993年，他退役進入國羽，開始任教練。
許海峰雖然年紀最大，卻是成為教練最晚的一個。1994年廣島亞運會，因為眼睛看不清所以放棄了接下來的項目。正好女子手槍項目的教練沒去，他就去客串了教練。「女子手槍項目亞運會一共四枚金牌，全拿了，領導說那你就乾脆去做教練吧。」
兩年後的1995年2月，郎平受袁偉民之邀，放棄了美國三百平米的大院子，回國執教中國女排。她面對的環境跟五年前的蔡振華比稍好：一間十平米的小屋，一張矮矮的單人小鐵床，郎平坐上去連腿都放不平。宿舍不朝陽，開著窗子也黑，房間年久失修，屋角的牆皮斑駁向下掉。除了辦公桌和衣櫃，剩下的空地還可以轉身。回國之初，郎平的月工資是500多元。
1995年5月，在郎平的家鄉天津，蔡振華率領的男乒重奪斯韋思林杯，中國乒乓球隊包攬全部七項冠軍。一年後，郎平在亞特蘭大奧運會上率領中國女排獲得亞軍。而葛菲顧俊拿下的女雙羽球金牌，也為攀登中的李永波爭取了更多的時間。
1997年3月，只用了3天時間考慮，汪嘉偉就決定回國執教中國男排。幾個月之後，他率領中國男排在亞洲錦標賽上重新奪回了久違15年的冠軍。也是在這一年，三十七歲的蔡振華成為國乒總教練，而黃玉斌也成了體操隊總教練。正是從1997年開始，中國體操真正開啟了「黃玉斌時代」。
1998年，周繼紅從跳水隊教練升任跳水隊領隊。在這年年底的曼谷亞運會上，志在悉尼奧運會的教練們成績都不錯，畢竟亞洲的對手們已經被慢慢甩開。教練們舉杯相慶的一刻，笑容里儘是意氣風發的情緒在飛。
然而並不是每個笑容都持久。亞運會結束兩個月後，郎平以身體原因卸任，把中國女排復興的重擔遞給了陳忠和。汪嘉偉帶隊沒能拿到悉尼參賽資格，考慮了3個月之後，還是離開了。他此時的妻子鄧星，是皇阿瑪張鐵林的初戀：體娛真的不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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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中國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進一步深入走向世界。從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開始，中國體育就在努力向世界一流水準靠近。經歷二十多年的改革開放之後，中國體育要用金牌向世界展示實力了。而沖在最前面的項目，就是乒羽、體操和跳水。
但金牌不是那麼容易拿的。這些項目的管理，無不以鐵腕和嚴格出名。在體操隊，黃玉斌一向是以「狠」 出了名的，這一點跟禁止隊員戀愛的蔡振華有異曲同工之處。黃玉斌帶隊員有一條宗旨：如果你要當世界冠軍，就必須適應得了我的訓練，能克服我給你設下的障礙。中國體育向來陰盛陽衰明顯，而體操幾乎是唯一的反例：男隊的成績遠好於女隊。2000年在悉尼，黃玉斌拿下之前從未獲得過的奧運會體操男團冠軍。
剛上任的時候，有隊員晚上不睡白天訓練遲到，李永波於是每天早上不到6點45分就第一個站在樓下，誰遲到，他所在的組就全體先去跑一萬米。李永波說：
「我只要求準時。如果誰非要6點44分起床，然後從樓上跳下來，只要來得及，隨便你。你就是買個降落傘，我也不管。 」
另一方面，他對核心隊員也不乏開通的一面，例如許可甚至鼓勵隊員談戀愛。乒乓球隊相比，這一條顯得人性化得多，畢竟劉國梁的女友王瑾當時為了劉國梁的前程，退出國乒去了日本打球。
李永波看得很通透：不管輿論如何，成績是硬道理。有金牌，一切都好說。為了贏，他可以遊走在規則的邊緣，無所不用其極。2006年世錦賽，鮑春來對陣李宗偉。賽後李宗偉對媒體抱怨，李永波在看台上一直對自己喊叫，威脅道「把你腿打斷！」像這樣讓對方心神不寧的舉措，在李永波看來天經地義。雖然他也曾經說過，他最喜歡的，其實是街邊而不是場上的羽毛球。
而周繼紅也漸入佳境。悉尼奧運會上，熊倪驚世一跳戰勝薩烏丁，硬生生把一隻腳已經站到懸崖邊的周繼紅拉了回來。悉尼的5金、雅典的6金，中國跳水隊在周繼紅的運作下，漸漸有了夢之隊的稱號。
但黃玉斌的路就比周繼紅坎坷許多。04年的雅典奧運會，體操隊僅有一枚金牌撐顏面，雅典的陽光在黃玉斌眼裡一片灰濛濛。回國後，黃玉斌被調整出國家隊，一手帶出來的楊威、黃旭、滕海濱……被分給其他教練。這意味著什麼？韓喬生曾在「奧運三人行」的電視節目里說：
「……甚至在體操界、跳水界有這樣一句不成規矩的流行語，就是『你無論水平高與低，要想進奧運會，要想參加世界大賽，你首先得站對了隊。你要站不對隊的話，跟錯了教練，恐怕連機會都沒有。』」
此時的黃玉斌，從隊員到教練甚至到記者，見到他都繞著道走。黃玉斌的頭髮，就是在那時變白的。雖然一年多之後終於還是回到體操隊，但黃玉斌的話比過去少多了。備戰奧運時，他對著媒體的鏡頭髮狠：「如果這一次的金牌數不能超過雅典，我就跳樓！」
黃玉彬在煎熬中度日，蔡振華卻一路青雲直上。隨著十餘年來乒乓球的長盛不衰，蔡振華也從正處到副司再到正司，終於在回國二十八年後的2007年，他坐到了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的辦公椅上。此前能從運動員到教練員再到總局高層的，只有袁偉民一人——所以許多人都看好蔡振華，這位從球場上走出來的、副局長里年齡最小的前世界冠軍。而蔡振華上任後的第一次大考，就是舉世矚目的北京奧運會。
此時的許海峰，早已離開了奮鬥了22年的射擊場，從射擊中心副主任調任擊劍中心副主任。作為奧運金牌第一人，原計劃是由他去點燃主火炬，同時為了保密都是半夜一點跑去訓練。但由於許海峰體重太大，練了幾天實在支持不住。於是在開幕式前一個月，許海峰正式向總局提出換人。後來就確定了由許海峰來舉跑進鳥巢的第一棒，而把最後一棒交給李寧。
在天時地利人和俱備的條件下，教練和領隊們開始收割金牌了。李永波拿下全部五枚金牌中的三枚，周繼紅拿下七枚金牌，最得意的當屬黃玉斌。他的體操隊拿到了前無古人很難也再有來者的9枚金牌，包括男團女團雙冠。志得意滿的黃玉斌掛上一連串的金鑲玉，微笑著站到了人生的巔峰。
北京奧運會上，唯一稍顯有些心塞的就是郎平。她執教的美國隊，在「和平大戰」中擊敗了陳忠和的中國女排，然而最後的金牌屬於如日中天的巴西女排。至於汪嘉偉，他此時已經從日本回國，離婚後娶了上將的女兒劉超英，做起了跟吉爾吉斯斯坦的石油生意。中國女排雅典奪冠後，他曾經拿出300萬元作為對女排的獎勵。
北京奧運的餘韻，一直到四年後的倫敦都還在蕩漾。 雖然一來就爆出消極比賽的風波，但李永波的弟子用實際行動表現出了對他最大的支持，將五枚奧運金牌盡數收入囊中。周繼紅和黃玉斌也依然堅挺，分別拿下6金和5金。
在舉國上下為金牌而瘋狂的時刻，成績就是硬道理，能拿金牌就是好貓——所以黃玉斌、周繼紅和李永波都是好貓。在成績的光環下，一切負面都可以被忽略掉。周繼紅08年被於芬曝出跳水隊獎金門問題、09年被熊倪教練指控山東全運會金牌內定；黃玉斌11年曝出的接受天津體育運動天價接待；李永波與同為國家隊教練李矛勢不兩立的矛盾、國羽獎金分配不明的傳聞、一而再再而三的讓球默契球風波、私生活不檢點跟手下的女運動員傳緋聞……這些最後統統無疾而終。
但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出來混，當然遲早是要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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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回頭來看，倫敦奧運會更像是一代體育人的分水嶺。如果這道分水嶺在舉杯歡慶時還不明顯，那在之後的數年裡，它正變得越來越清晰。不僅是跳水體操乒羽，整個中國體育都在發生微妙的改變，或者也不僅是中國體育。
2013年，本來無意競選女排主教練一職的郎平，經過新任排管中心主任潘志琛的多次勸說，終於第二次開始執教中國女排，重新向冠軍發起衝擊。雖然2015年潘志琛因為肖天的落馬也跟著身陷囹圄，但這一變動並沒有影響到郎平的工作。她帶領中國女排拿到了第八個世界冠軍，更在里約奧運會上擊敗實力世界第一的巴西隊，最終拿到了一枚驚喜的奧運金牌。
蔡振華的青雲路沒有能一直走下去。雖然有北京奧運和倫敦奧運的輝煌戰績，但他一直沒有成為第二個袁偉民。被安排去足協主席位置上任的他，在中國足球這個大泥潭裡舉步維艱，而之前一心發動的乒乓球職業聯賽也沒了下文。
政壇畢竟不是乒乓球場。2016年里約奧運會後直接空降而來的苟局長，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向了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劉國梁和孔令輝，鬧出了轟動一時的國乒罷賽事件。在足協主席上飽受折磨的蔡振華，也再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2018年，他終於被調離，去了全國總工會任副主席。按照以往的慣例，下一步便是退休。
里約奧運也是黃玉斌的滑鐵盧。體操隊一金未得，創下1984年以來最差戰績，鍋自然需要有人來背。在體操隊掌權數十年的黃玉斌，就這樣到了說再見的時候。2017年，他被免去體操運動管理中心副主任的職務，進入新組建的奧委會專家委員會。究竟是黃玉斌造就了中國體操的輝煌，還是中國體操的輝煌成就了黃玉斌？蓋棺論定的時刻尚未到來，即便黃玉斌是帶著遺憾離開。
另外跟黃玉斌一起，同時從總教練位置上離職、去奧委會專家委員會的，還有李永波。雖然里約奧運仍有兩金入賬，但李永波也未能避免跟黃玉斌一樣的結局。就算他一手打造了國羽強大的後備體系、層出不窮的人才和源源不絕的世界冠軍，但想不想離開是一回事，離不離開又是另外一回事——就算他不走，他曾致力的羽超和職業化也仍然毫無蹤跡。
蔡振華、黃玉斌和李永波在往退休的路上走，而許海峰已經走到了終點。跨越二十餘年的教練員和幹部生涯，退休時的許海峰依然住在國家體育總局分發的單位房裡。買菜、做飯、喝茶聊天，生活像他一身老式的梅花牌運動服一般樸素。菜市場上，小販對他的稱謂是「那個打槍的」。金牌、榮耀、火炬……一切都很遠。
有黯然退場，當然也有迎風飄揚。作為李永波好搭檔田秉毅的妻子，周繼紅仍然持續走高。黃玉斌和李永波退下來的2017年，她出任中國游泳協會主席。而她的最新亮相，是當下傅園慧被攔在決賽之外、擊劍選手比賽跳繩、體操選手以無難度動作拿全國第五、象棋選手比扔實心球這些令舉國上下瞠目解舌的風口浪尖。作為傅園慧們的直接上級，她的表態斬釘截鐵：
「這次在青島舉行的全國冠軍賽暨奧運會達標賽是我們首次在正式的全國比賽中納入體能測試，這一競賽改革的方向我們會繼續堅持下去。」
從當年不世故的小姑娘、到今天深諳規則的周主席，周繼紅完美地詮釋了一個人的成長曆程。能這麼多年屹立不倒，她的適應能力，又豈是當初一氣而去的郎平可比？幾家歡喜幾家愁，周繼紅只記今朝笑。
舉杯合影已經過去二十年，如今終於只剩下了郎平。一群曾經風雲一時的大佬們，如今都早已褪去了往日的榮光，但他們曾經都是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的那個人。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在舉國上下渴望金牌的大背景下，他們交出的答卷就算不是滿分，離滿分也差不太遠。時勢和英雄互相成就，也許換一個人也能讓乒羽體操走上巔峰，但歷史從來沒有如果。若以成王敗寇來論英雄，無論個人身上有多少黑點，他們全是英雄。
只是英雄都要付出代價，比如在不見得想離開的時候離開。郎平當然沒有他們在體制內獲得的地位，但同時也沒有體制帶來的負擔。無論走還是留，相對超然的郎平都有更大的選擇餘地和自由；而他們雖然以滿頭白髮掙得名利，在另外的一塊棋盤上仍然只是棋子。無論衡量標準是「崇尚成績」還是「過度崇尚成績」，話語權從來都不在他們。
人生的際遇不同，各人的選擇也不同。無論如何，照片上的這一批同齡人都在特定時期的中國體育史上，刻下了自己的印記。世事如棋但未必局局新，新鮮出爐的體能測試事件已經證明：中國體育，一向是有著中國特色的體育。當年的鐵榔頭要是不出國，在這樣的特色下可能會成為郎繼紅、郎永波、郎玉斌甚至郎振華，但一定成不了郎平。因為前三十年河東，後三十年河東，再過三十年依然又雙叒叕是河東。風水輪流轉，但總是不由人。
主要參考：
郎平、陸星兒《激情歲月——郎平自傳》
李玲修、王鼎華《乒乓中國夢——走進蔡振華團隊》
網易體育《蔡振華:從成功教父到狼狽政客》
騰訊體育《里約0金成黃玉斌永恆遺憾》
騰訊體育《不當總教練的一天終於來臨 李永波：我真認為是好事》
南方人物周刊《多面李永波》
新體育《跳水傳奇周繼紅》
新浪體育 《「神槍手」許海峰的退休生活》
網易體育《被金牌掩蓋的醜聞》
最高檢內刊《方圓》：《中國體壇高層觸目驚心的腐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