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辭意義上的卡文球
投稿：Calvin
原文：https://www.persuasion.community/p/rhetorical-calvinball
* 原作者 Matt Lutz 是武漢大學哲學系的副教授
卡爾文和跳跳虎愛玩一個與眾不同的遊戲。這個遊戲叫做「卡文球」，它沒有任何規則——至少是沒有任何固定不變的規則，唯一需要的只是隨機應變。玩遊戲的時候，卡爾文和跳跳虎戴著面具，背著一大堆裝備在後院跑來跑去，不過這和遊戲內容關係不大。卡文球是個元遊戲，一個關於遊戲的遊戲。你通過改變遊戲規則獲勝，就像魔法一般，你所有行為都成了勝利的一環——然後把你的對手推向失敗的深淵。
藝術源於生活。在故事裡，卡爾文最終拒斥了所有其它的遊戲，只願意玩卡文球。近年來，在我們的公共討論中，有越來越多的參與者們開始拒斥傳統的辯論規則，執意進行一種類似卡文球的遊戲。
在這種修辭意義上的卡文球遊戲中，任何策略都是可被容許的。你不是基於一系列的共識，據此駁斥對方的觀點，而是利用各種手法迫使對方離開對局而獲勝。
在經典的辯論中，首要的一條原則是只可攻擊對方的觀點，而不能攻擊提出觀點的個人。如果你攻擊辯論者，那就犯下了訴諸人身的謬誤。而當你的對手這麼做時，你就可以向他們呼喊「訴諸人身，犯規，你輸了。」
但是如今許多被韋斯利·揚稱為「繼任理念」的擁護者們——或許你更傾向於把他們稱為非自由左派或是警覺主義——他們不願意遵循共同的遊戲規則。這些人否認訴諸人身有任何的不合理之處，並且，他們還對辯論者提出異議的合理性表示懷疑。他們和我們玩的不是一個遊戲，他們玩的是卡文球。你說對方訴諸人身，他們會說你想讓他閉嘴。他們改變了規則，突然之間似乎你處在了劣勢之中。
另一條理性辯論的規則是，你不該故意的扭曲對方的論證。如果你這麼做，那就犯下了稻草人謬誤。但假如你的辯論對手是一位繼任理念擁護者，那他就不會認為扭曲你的觀點有任何犯規之處。「這就是你的論證呈現給我的樣子，如果你不認為這個觀點傷害到了我，那你就是在否定我的價值。」於是劣勢又來到了你這邊。
在傳統的遊戲中，連續的失敗讓卡爾文感到沮喪，於是他創造了卡文球這個遊戲。現實生活中的卡文球實踐者們也有相似的動機，他們無法在理性辯論中取得想要的結果，於是決定拋棄其規則。
我們不該忽視產生這種動機背後的憤怒因素。數世紀以來，民主團體為他們有組織理性辯論的能力而自豪，但不可否認，這些團體仍為不同身份、信仰差異以及經濟不平等所限制。或許我們不該對那些規則反對者們過於詫異，他們滿懷激情的關注不平等狀況，認為用卡文球遊戲來取代傳統的自由辯論規則能有助於改善這類不平等。
但是，理性辯論的規則是有其合理性的。它們是達成共識、揭開真理的工具。拋開隱藏在民主團體深層的不公正所造成的挫敗與沮喪，正是這些獨特的規則允許窮苦的被壓迫者向特權階級喊出自己的心聲。放棄這些規則是有害的，這不僅是因為它們為理性辯論所需，更是因為放棄規則意味著我們不再有能力去指出並糾正那些不公正現象。
考慮一下訴諸人身謬誤。假如你提出一個關於x為真的論證，而我以攻擊你的人格作為回應，那麼事實上我並未對x為真發表任何看法。假如我質疑你的動機，那我也只是把關於x為真的探討轉移到另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上。就算你是一個壞人，關於x，你或許也能提出一個好的論證。並且如果你確實對x給出了一個良好的論證，那麼這就迫使我有理由去接受你的觀點。
為什麼訴諸人身是有害的？這並不是因為它傷害了你的感情或是剝奪了你應得的勝利，而是因為它使我們更難以觸及到問題的實質——這個後果是那些應用訴諸人身的辯論者也不想看到的。
關於稻草人謬誤也是類似。如果你提出x為真，而我卻對另一個不同的論證(結論同樣是x為真)加以攻擊，那我就改變了討論對象。對於一個為真的結論，同樣也會存在有許多壞的論證。所以，駁斥一個壞的論證的事實並不意味著你的論證無效，或者你的結論為假。只有考慮到正反兩方的最優論點，我們才能在重要議題上取得進展。
理性辯論的核心規則是獲得真理必不可少的手段。在體育中，各支隊伍有共同的目標——快樂，或是對競技能力的持續追尋——通過不斷的擊敗對手。同樣，在辯論中，參與者們——包括那些熱切希望看到對手失敗的人——他們共同的目標是以真理為導向的追求，這經由嘗試駁斥對方的論點來達成。
的確，有些人會將勝利置於真理之上。如果我將有機會在一個切身相關的重要議題上擊敗那些反對者，那麼我的論點中包含的小缺陷真的很重要嗎？
對於這個問題，我們有兩個反對的理由。首先，那些擁有敏銳意識的，能察覺到別人正向自己兜售私貨的民眾數量要比黨派成員或是空想家們預想的多得多。把你的主張包裝成高尚的追求，然後阻止人們察覺到其中的荒謬之處，這遠比那些坐在扶手椅上的戰略家們所聲稱的要困難許多。
其次，要將社會建立在一系列的謬誤之上，如果一定要說有可能，那也是極其困難的。即使一個高尚的謊言，它也仍是謊言。隨著時間流逝，人們會意識到這些謊言，然後感到憤怒，最終拒斥它們。這也是追尋真理對達成公正的意義所在：幾乎在每一個拋棄真理以求公正的案例中，結局都是犧牲了兩者。
因此，我仍然樂觀地認為，理性辯論的規則最終將證明它比現看來的更具適應性。說服是個緩慢的過程。向某人提出好的理由，嘗試去改變他們的觀點，這或許不會使他們頓然醒悟，茅塞頓開。但即使是一個老練的卡文球實踐者——就像他們不時的嘗試改變規則一樣——在你呈現給他們反方的觀點時，同時也是在培育他們對自身觀點的懷疑。
所以，不要退出討論。保持論證。只要記得遵循規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