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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風言情小說:青梅竹馬的少年,錯落成誰的姻緣,徒留一季想念

引:

「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也沒有人會喊國師的名字。」她聲音清冷,眸光幽寒似霜月。

*

星痕初見清婉,是在他十歲生辰的前夕。

原本依照王朝的禮則,太子見國師,要等到舞象之年(滿十五歲),親自到瑤仙閣造訪。可星痕自幼體弱多病,九歲時更是纏綿病榻,無數良方妙.葯也不見好轉,帝王擔憂之下,同朝臣們商議,眾人擔心太子早殤,遂想到將深居的國師請出瑤仙閣,用靈氣為太子傍身。

瑤仙閣是皇城最高的宮宇,由歷代國師們居住,聳入雲霄的高樓,散發著凜冽神秘和與世隔絕的氣息。上一位國師逝去,下一位國師再入住,終日於高閣中焚香祈願、觀天望象,以佑(國)運,形單影隻的清冷與孤獨。

唯有三年一次的祭禮,國師才會踏出瑤仙閣。因此,一些得知消息的宮娥內侍,還悄悄藏在宮牆下,想一覷國師尊容。

「這是迄今為止最年輕、最厲害的國師了。」一個內侍小聲說道。

「年輕我知道,今日是她十五歲生辰,但最厲害怎麼說?沒特為顯現過吧。」

「還要怎麼顯現?六歲入住瑤仙閣,七歲就主持祭禮,從容沉靜的模樣,讓皇上讚嘆不已……」

是的,這一代國師尚是個豆蔻華年的少女。若是尋常女子,今日要為她行及笄之禮,但既為天命所指的國師,一切便遵循天然。三千青絲似天水浸洗過的綢緞,直直垂至腰畔,一襲湖青色絲裙,宛若最澄澈清凈的蒼穹,雖然涼風幽幽,但披散的墨發和曳地的長裙只是微微輕拂,自有國師的氣韻與威儀。

「怎樣,能看清么?」一個宮娥踮著腳尖,朝緩緩打開的白玉石門張望。

不知是不是國師特有的神秘與奇妙,她臉龐彷彿籠著一層淡淡的煙霧,迷濛幽茫,看不真切,但依稀感覺是美麗的。

「好個絕色女子,真是可惜了……」一位年長些的宮人感嘆道,她平素不喜湊熱鬧,今日卻特意來偷覷「國師出山」,而且語氣深沉而奧秘,彷彿不只是緣於尋常的好奇心,而是來見證更為重要的事情。

星痕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灼熱的頭疼將他往黑暗的深淵裡拽,不知會墜入什麼樣的可怖噩夢。他懼怕地搖頭,卻似鬼壓.床般無處可逃。

驀地,一縷清風拂來,還漾著輕輕淺淺的冷香,微涼的柔荑握住他的手,將他從幽暗折磨的疼痛中牽了出來。

「別害怕,我在這裡。」清泠溫柔的聲音,彷彿來自白雲悠悠的天際。

星痕睜開眼睛,竟當真看見一個骨秀清妍的女子,陪在自己身邊。是天仙嗎?他疑惑地緊了緊手中的動作,確定自己握著她的柔荑,玉潤冰瀅,宛若摘一朵瑤池仙境的清妙芙蕖。

「謝謝你。」他攥著她的手道謝,生怕她似仙子般飄然離去,亦或像冰雪堆砌的美人般悄然消融。

「太子言重了。」她覺察到他的擔憂,指尖好似沾著露水的梨花瓣,輕劃他的眉心,撫平因憂鬱而泛起的褶皺。

「你叫什麼名字?」他顧不上喝宮娥送來的續命參湯,啞著嗓子問道,想和她有更深的牽絆。

「……國師。」

她是孤心冷情的國師,為自己治病是由於使命,並非出於情意。可是,當真無情嗎?

星痕側過頭,看著憑於窗前,閉目祈願的她,依舊清逸溫柔、如詩如畫,只是遮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煙,雲里霧裡、如夢似幻。

我們之間,隔著夢的距離——

「在想什麼?」她捧起冰玉熏爐,將祈願時燃的碧落仙緣香拿到了外寢,這香雖然芬芳馥郁,可聞得久了,便讓人悵惘。

「病還未愈,不能多思。不對,就算病好了,也不能多思。」她在榻邊坐下,纖纖玉指輕彈他的額角,清瀅碧透的眼眸閃過一星柔光,或許不能稱之為情愫,但就是有奇妙的力量,攪起他心湖蕩漾。

蒼氏一族乃本朝貴族之首,祠堂栽天神山奇花一樹。花樹數十年綻放一次,九色華彩、異香飄散,當日必有女嬰降生,是為新一任國師。

命運,從出生那刻便已註定。六歲之前的孩童歲月,是不是也不曾有過天真爛漫的時光?但凡起一點點俗塵雜念,就要像這樣,從腦海中彈走。

「可我總忍不住『想』你……」此想非彼想,可到最後,這話終究還是一語成讖。

她聞言,心倏然一震,眼中的星辰愈加閃爍,清透的碧波漾起瀲灧瑩光,但到底是閉關多年的國師,神色漸漸冷了下來:「我不會再問了,所以、太子也別再想了。」

她執起他的手,在掌心寫下「想」字:「相心,意為相通的心,若註定無法相通,便無需再想。」

「我的名字是你起的嗎?」他不願答應,也不願繼續那冷淡的交談,遂換了話題。

「嗯。」她點點頭:「因為太子的名字,是由他出生那天,國師看到的天象所起。」

「你應是看見了流星吧,為何取名星痕?是因為流星不吉,對嗎?」他握緊她的手,從小體弱多病,太多人在暗處發出陰沉的詛咒與嘆息。

太子是流星之命,註定早夭。

國師那時只是個孩童,已覺察出不妥,遂隱瞞了天象。

天命難違,換個名字就能改命不成?看他能強撐到什麼時候。

……

黑暗刺心的話他聽得太多,像害病時疼痛的折磨,一隻只陰沉的手,都企圖將他推進可怖的深淵。

「才不是那樣。」她伸出柔荑,與他掌心相合,似焚香祈願時那般認真地做著承諾:「有那麼一瞬間,我忍不住走神了,再抬頭時,看見一抹銀亮的痕迹,在夜空中燦爛定格,似一條明亮的人生之路。」

「走神?你分明也有多思的時候嘛,是在想什麼?」然而,他不追問自己出生時的祥兆,而是好奇她的起心動念。

「我在想、又一個註定被……囚困的小生命要降臨了。」她頗為躊躇,但還是輕聲說出了口,碧秀的眼眸一片幽柔。

「哦,那是在想我嗎?」他抬起頭,粲然一笑,誓要打破她眸中那被迫凝結的冰霧。

「可不是么。」她的語氣終於被染上一絲人間煙火,淺淺的情愫漾開,可沉靜多年的唇畔卻牽不起漣漪,只是眼中的冰霧融化了些許,露出讓人溫寧繾綣的和煦。

「你給我起了名字,我也得還禮才行。依照初見時的景象起如何?」他握著她的手呵氣,微涼的柔荑徜徉起徐徐暖意:「『清婉』好不好?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清婉,你是我的心愿。

「清婉……」

她從輕輕搖頭,到默然垂眸,終是把這聲稱呼應了下來。

此後,獨處時他便時常這般喚她,如此稱呼已是違禮犯忌,自然不敢再繼續將心思言明。

你清麗秀婉的容顏讓我傾心、溫柔淑逸的神采讓我鍾情、清泠素香的氣息讓我依戀、沉靜孤冷的模樣讓我疼惜……可是,半句也講不得,只能用目光傾訴心曲,還要被你側過頭躲避。

這日,她又在繚繞的煙霧中閉目祈願,馥郁的幽香熏得他空幻難受,她似乎也有相同的感覺,輕斂拂雲眉,第一次早早結束了祈福,將熏爐放到窗邊,讓輕煙順著雕花窗縫,飄向天際。

「你當真相信國師的使命嗎?」他低聲問道。

「不信。」她做了個口型,無聲的回應。見他眼中惻隱,遂走到榻邊坐下,用清淡恬和的語氣言明心境:「可是、有許多人相信,為了他們安心,我也只好相信。其實沒什麼的,人生不過如此,萬千紅塵、一霎須彌,隨意處之也就這麼過了。」

「真的不過如此嗎?那是因為,我們都不曾有過屬於自己的人生。」他凝著她的秀眸,想攪起心湖瀲灧,可冰霧中只有他自己清瘦的臉龐。

心倏然一落,終看見她眸中一顆流星划過,再看時,她早已轉過身去。

距離、情意、(禁)忌……

他望著她的身影,總忍不住思量,因為擔著這份愁慮,病情雖因她的陪伴有所好轉,卻一直遲遲未愈,有時候病深了,甚至囈語著要將心事道破。

「快點好起來吧。」她執著他的手祈願,卻聽見他於噩夢中掙扎出的心語。

「我好了,你就要走了。」

「不會的,我一直在這裡。」她在他耳邊輕語,瑩雪凝玉的臉頰第一次漫上紅暈,頭低了又低,相握的柔荑也跟著一軟,碰到了他的心口。

頃刻間,彷彿心意相通般,她冰封的心搖漾起來,宛若破繭而出的蝴蝶,輕輕扇動起柔美的雙翼,欲飛向溫馨浪漫的天地——

時光嘶嘶地淌著,流年的韶夢,已沉浸了三年。清寧溫暖的歲月中,她不再情冷如煙,他依舊燃著執念,可現實的殘酷註定要斬斷塵緣。

那天,是她十八歲生辰,亦是兩人相識三年的日子。

「今天你生日,明天我生日,只差一天,真是有緣。」他微笑著,打開冰玉熏爐,將掌心的秋水菊花瓣倒了進去。這清淡香氣能調和碧落仙緣香的濃郁幽芬,將香味變得清逸恬和,似兩人漸漸蘇醒的心。

「可是,我在九月末,你在十月初,雖只相差一天,卻隔成了兩季、」(①傳統農曆是按節氣來劃分季節的,但此處為了小說情節,就用了通俗的農曆月份來劃分,7~9月為秋季,10~12月為冬季。)

她話音方落,便傳來內侍的通報聲,皇上身邊的趙總管前來傳旨。

「怎麼、難不成有什麼事?」他憂慮地望向她。

她的唇角微微一牽,苦澀而認命。

前些日子就有群臣諫言,說太子乃天下至貴,除了國師的靈力相助,更需要一樁美滿姻緣來沖喜。張丞相的千金天生貴相、明媚.無雙,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

「恭喜太子,十月十八是國師選的大吉之日、」趙總管奉上聖旨。

「為何不告訴我?」他驀地轉頭,眼中滿是悲哀的憤怒。

她不敢正視他的目光,只得愀然闔眸,雙手合十,做了個祈願的動作。這無聲的回答,無疑使他更難過。

我們的距離,不隔山海、不隔天涯,卻隔著一場鏡花水月的幻夢、一條權.謀謊言編織的(禁)忌——

「別置氣了,你分明清楚地知道這宿命。」侍從退下後,她用指尖輕撫他眉間的褶皺,一如初見時的清淺溫柔,但眼中多了一脈鬱郁幽.情:「有三年的相伴時光為念,已經很奢侈了……」

「清婉,明天我過生日,能送我一件禮物嗎?」他努力將臉上的衰敗神色消散,露出點淡淡的笑意,一個無憂少年的純真願望。

「星痕、」她有些憂慮,怕彼此越陷越深,執著這段無果緣分。

流星的痕迹雖比流星長久,卻是清冷悲涼的,在幽藍的夜空中孤寂獨守、靜待消逝,只為告訴看客,曾有流星出現過。

可她終不忍他失望,從他深邃惆悵的眼眸中汲取心意後,點了點頭:「好,明天我會忘記國師的身份,無憂無慮地伴你一天。」

唯明天,我是你的流星少年,你是我的清婉紅顏。

次日宮宴上,他推說自己的傷風還未痊癒,散席後就匆匆回了東宮。雖說她答應暫且拋下國師的身份和他相處,但人言可畏,更何況這皇宮四處都藏著窺.視的眼,兩人依舊只能在寢宮中獨處,無處可去。

「回來了。」清婉抬頭望了他一眼,淺笑如香。

她的心思沉靜細膩,既然約定再給彼此添一段美好記憶,遂儘力將自己扮成了爛漫無慮的少女。祈願用的冰玉熏爐和紫金仙杖全都收了起來,披散的墨發用天藍色手絹鬆鬆挽成一束,額角用淡色硃砂輕輕一抹,宛若瑩雪中的一隻粉蝴蝶。裳裙的顏色是不能變的,因此她正執著畫筆,在雨過天青色的裙擺上染著繽紛絢麗的花瓣。

國師是天命,裳裙的顏色只能是天的顏色,雲白、天藍、湖青……清清淺淺的色澤,恨不得將她融進蒼穹里,成為真正的神女,好誆(騙)全天下人,王朝.必會千秋萬載,福佑天澤。

「我來吧。」星痕走到她身邊,執起一支畫筆,原想用最瑰艷的紅色,卻見她將硃砂調得極淡,染在裙擺上不過微微煙霞色。

「冰火兩重天,和我太不相稱了。」她撇撇嘴,露出頗為無奈的嬌俏神情,雖出於本心,奈何多年來戴著清冷孤潔的面具,顯得有些生硬,在他眼中,卻彷彿隔著一層幻夢的光暈,美得讓人惝恍。

「誰說不相稱,怎樣都好看。」他笑若暖陽,挨在她身側坐下,想和她執手長談,因她還拿著畫筆,便握住那纖細的皓腕,手指正巧按到脈搏,感受著她的心跳。

「清婉,我……喜歡你。」他貼在她耳畔,終將那在心裡夢裡說了無數遍的話說出了聲,雖然輕如微風,但溫暖的氣息徜徉著,使她那雨過天青色裳裙宛若起風的湖泊,旋起繽紛柔美的花瓣,翩然幽舞、紅塵沉浮。

「我……亦然。」她的聲音更是輕若雪絮,不待落入湖中就已經消融,可心裡到底似煙火般綻開,手中的畫筆驀地一划,在他衣襟染上一抹絢爛的痕迹。

可惜,夢碎得太早,隨著廊外腳步聲雜沓,內官們已經在門外通報,特意在太子生辰的吉日,將大婚時所需的賀儀呈上來與他過目、讓國師祈福。

清婉雙頰的紅霞還未消散,更兼一襲彩裙冶麗翩躚,忙匆匆避到旁邊的耳室,那裡是他們給她置的修心小間。紫金仙杖上的玉石鈴鐺發出輕響,眾人自然不打擾國師清修,遂將那些賀禮整齊擺放好,又說了成篇吉祥話,方才行禮退下。

星痕輕輕推開雕花扇門,清婉正俯身洗她的彩色絲裙,絢爛繽紛的顏色褪在銅盆里卻渾濁似烏雲,不過烏雲旁邊,是濯洗乾淨的裙擺,淡淡的青色,淋淋漓漓,她纖細的身形彷彿立在絕美的深潭之上,朦朧婉妙、清逸縹緲,但不是讓人膜拜的神女,而是讓他想攜手幽居的佳人。

「星痕,謝謝你給了我這場浪漫韶夢。」她的柔荑護著心口,示意會將這份情愫珍藏永久:「有它相伴,我不會像之前的國師們那樣,在寂寞無涯的荒野里發瘋……」

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他吐露自己悲涼殘.酷的處境。

然而,她並不打算聽他的承諾或勸慰,反而即刻用玉指彈著他的額角,像三年來他的每一次多思:「不想了,因為想也無用。」

應是知道自己心緒紛亂、無法祈福,她執著仙杖走到正殿,在鮮艷奪目的賀儀前搖著玉石鈴鐺,目光不過蜻蜓點水般瞥了一眼,卻被一樣物什給吸引,直看得走了神。

是一條嫣紅色錦緞髮帶,五色綵線綉出精美的鸞鳳和鳴圖樣,但最為精妙的是,金銀絲線勾綉出的一片星海,璀璨綺麗、絢爛如夢。

星痕拿起錦繡緞帶,溫柔地繞上她的青絲,她削肩一顫,有拒絕之意,但還是沉醉在他織就的花霄雲夢裡,任那緞帶挽住自己的三千青絲,而後……纏到了他的墨發。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他將緞帶深深繫緊,只恨這不是締結姻緣的紅繩。

國師動.情,天下.災殃。他的情在她心裡生長開花,但天象卻未見絲毫異樣。反而因為太子大婚將近,朝內外頻頻出現「吉兆」。他劍眉緊皺,看著宮殿被布置成和她不相稱的紅色,心裡彷彿有塊重石在往下沉。時光好似進入了倒數,一個陌生女子要擠進他本就憂愁煩懣的歲月了。

叮叮鈴鈴的仙杖鈴又在耳邊搖蕩,他從袖口拿出一截枯枝,合著祝鈴聲,一下一下地敲著,嘴角泛起一絲決然的笑。

幾日前,他讓暗衛做掩護,悄悄潛進蒼氏祠堂深鎖的神秘後院,看了那樹天神山奇花,愈加斷定天命國師之說,是當初為了王朝興盛、家族尊貴,所編出的巨大謊言。

「不行,你一己之力,鬥不過他們的。」清婉握住他的手腕,連連搖頭。

「那就這樣葬送一生嗎?」他緊握成拳的手微微顫抖,彷彿看著似水流年從指縫間流走,轉眼已頹喪白頭。

「不能在一起是莫大的遺憾,可你若像流星一樣綻放、於我而言才是最可怕的災難……」她凝著他,眸中的冰霧溶成一顆晶瑩:「我是假國師,卻是真的想給你改命。」

於是,那位天生貴相,明媚.無雙的女子穿著瑰(艷)絢麗的嫁衣,擠進了他的生命。

他用金如意掀開喜紗,看著那玫瑰含刺的嬌(媚)笑容,嘴角連敷衍的微笑都牽不起來,即便沒有珠玉在前的清婉,他對這女子也無一絲好感。

張嬿娉是相府千金,自小驕縱慣了,而且張丞相權傾朝野,連帝王都要讓他三分,因此他並未叮囑女兒進宮之後要小心行事,反而告訴她太子秉性溫和怯懦,而且年紀很輕,最好讓其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此後對她言聽計從。

「這可不行,我都嫁進來沖喜了,太子怎麼還是這副陰鬱模樣。」所以,張嬿娉此刻便撅起嘴,一雙杏眼不樂意地看著星痕,等他露出笑容。

他不耐煩地轉頭,卻不慎碰灑了宮娥奉過來的合巹酒,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張嬿娉臉色一變、柳眉一橫,但終歸不敢對太子發脾氣,便將那宮娥厲聲訓斥了一番,見宮娥啜泣,更覺晦氣,命女官拖下去掌嘴。

「好了,大喜之日動什麼怒。」星痕出聲勸止,強壓下心頭怒火,重新將龍鳳金杯斟了酒,親手遞給她。

「謝過殿下,我們就該如是相處,當然,你還得多笑笑才對。」張嬿娉這才展顏而笑,伸出皓腕同星痕交杯,那纖纖十指染著紅(艷)的蔻丹,他只覺得刺目。

清婉,你又在望天嗎?這欲雪的氣候,夜空定是一片灰濛吧,如同我們苦澀煎熬的心。

次日,宮廷朝堂皆傳著佳話,說太子大婚後容光煥發,東宮一派祥和之氣……但星痕看到的可全然不是這些景象。才從未央宮請安回來,他即刻催促內侍端水,他急於洗掉出門前張嬿娉讓宮娥給他敷的粉!

誰知他臉上的水漬還未擦凈,內寢又傳來了訓斥和抽泣的聲音,最後連茶盞也砸碎了,顯然是要逼他聽見。

「這又出了什麼事?」他走去內寢,但只站在隔門邊,心煩地問道。

張嬿娉卻是一臉算賬的神情,由於早上趕著給皇上皇后請安,她來不及發脾氣,忍了這麼久,怒火愈旺,現下見星痕還如此不知好歹,遂直接挑釁道:「殿下還真是緘默,心事深藏不露,但為何不再厲害些,能不做夢、不說夢話!」

星痕神色驟變,眼中的慌亂幾乎藏不住。

「清婉是誰?」

「……我夢中的女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思從何起?」

「不知所起……」

張嬿娉將東宮所有的內侍宮娥,甚至侍衛全都盤問了一遍,愣是沒問出關於「清婉」的隻言片語。

「太子他、真的沒和哪個女子相處過,一直都在寢殿里靜養,除了國師、」

「國師?國師是個年輕女子吧,叫什麼名字!」張嬿娉警覺道。

「是,國師確實年輕美麗,可是、國師有名字嗎……沒有的吧。」

張嬿娉不僅氣勢上得到張丞相的真傳,聰明才智也頗有父風,因此才會被張丞相視若掌上明珠。雖說她平素驕橫任性,但真遇到緊要之事,倒十分沉得住氣,此時便啜著瑪瑙盞中的香茗,斂眉思量起來。

這日,她隨星痕去太后宮中問安回來,不動聲色地吩咐駕車的侍從,說自己還未好好游賞皇宮,讓他駕車在途經的幾座宮院緩緩繞上一圈。星痕雖不願同她在車輦上獨處,但她神色端靜、語氣從容,他也不好反駁。

才上車輦,星痕就從袖口拿出一冊小書卷,低頭看了起來,這是他避免談話的妙招。張嬿娉在心底啐了一聲,十分怨恨他這冷淡的秉性,但今天這樣倒是和了她的心意。因為低頭看書,他便不會覺察,車輦正向瑤仙閣的方向駛去。

「咦,這棟樓閣真高,瑤仙閣,是國師住的地方吧?」

星痕握緊了手中的書卷,盡量平靜地對上張嬿娉那溢滿挑釁的眼。

「我們大婚是國師選的良辰吉日,真該好生向她道謝。」張嬿娉絳唇.一勾,巧笑倩兮,連那嫣紅紗裙也被襯得流光溢彩。

可這光彩映不進星痕的眼睛,他皺眉看著她嫣紅.鮮麗的裙擺,簡直想倒一盆水將那觸目驚心的色澤洗盡……如是想著,他的眼前忽然朦朧一片,唯剩下清婉濯洗七彩裳裙時的模樣,清逸絕塵、夢中伊人——

怎料,他還未及回神,張嬿娉已經一甩織錦車幔,命令侍衛拉開赤金門環,將寒光凜凜的白玉石門打開。

侍衛們甚是躊躇,可被這嬌貴榮寵的太子妃一瞪,只得低頭聽命。

「國師在清修,別攪擾、」星痕急忙下了車輦。

「太子,我們成婚後本就該向國師道謝,現下經過瑤仙閣,怎有過門不入之禮,豈不太失敬了。」張嬿娉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帝王或太子若是造訪瑤仙閣,皆會選初一或十五,且提前幾日就遣人通報國師,從未這樣臨時起意。

寂寞無涯的荒野,會是怎樣的落魄景象……

星痕心一揪,慌忙追了上去。

好在情形並不怎樣糟糕,玉熏爐裊裊散發著香氣,仙杖鈴也搖漾著細細碎碎的清音,只是……不見其主人。

星痕正想讓張嬿娉回去,卻被她譏誚的話語給捅了一刀。

「不會是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來吧?確實,一個失意女子,被困在這孤獨的囚籠,自盡一點也不奇怪。」

「你胡說些什麼,怎麼可能!」星痕惶然無措,急忙四處尋找起來。

張嬿娉冷漠地跟在他身後,幸災樂禍的神情,宛若塵世間一切黑暗冷酷的深淵中,潛藏著的沉沉惡意。

終於,星痕在角落的一間暗房找到了清婉,頓時怔怔地立在門口。張嬿娉站在他身後,看到牆上搖晃的影子,倒是吃了一驚,她若真的自盡,自己的絕妙計劃可就落空了!

「怎麼回事,她不會真的、」張嬿娉走進房間,瞬間的驚詫之後,露出了極其嫉怨的神色,這是所謂的無欲無求、如夢如幻嗎?她只覺得怒火滿溢,在這清清淺淺的光影中,自己彷彿是個庸俗之人。

這個在囚籠中寂寞度日的女子,沒有失魂落魄,更沒有怨恨發瘋,反而用爛漫心境,將藍天白雲的布條纏繞繩索,懸掛在房樑上,為自己制了一架簡便美麗的鞦韆。此時,她正斜倚在鞦韆上,秀眸輕閉,恬然入睡、尋夢未歸——

「清婉。」張嬿娉喊了一聲,清婉睜開眼睛,星痕苦笑著,跌坐在地。

對不起,我沒能守住我們的秘密。因為在這灰暗頹喪的歲月中,我不能不做夢,而夢話里,只會是你。

事情既已識破,張嬿娉便直截了當地開口:「你們蒼氏一門仗著有國師,不僅為貴族之首,在朝中還自成一.黨,牽制我爹爹。我爹爹厭惡已久,現下出了如此禍事,正好、」

「行了!」星痕打斷她的話,嘴角泛起冷澀的決然:「只要你不提這事,今後想怎樣就怎樣,不就是言聽計從嗎,我做得到。」

他說完,便拽著張嬿娉的衣袖出了房門。

「清婉……」他無聲地做了個口型,離別的話早已言盡,彼此只深望了一眼,因為眼中都氤氳著朦朧的霧氣,竟彷彿是在傳說中的彼岸河畔對望般,煙霧縹緲、緣分杳杳——

太子妃自入宮後,深得太子歡心,不僅對她寵愛備至,甚至百依百順、言聽計從。美滿姻緣的佳話愈傳愈烈,張丞相一派在朝堂中可謂洋洋得意、趾高氣昂。一些清廉耿介的朝臣看不入眼,甚有惡感,幾次連合太傅勸諫。

一番懇切言辭說畢,星痕依舊抬頭望天,雖不應聲,但也沒有半點慍色。

「太子?」太傅甚為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他素來溫文清雋,實在不像會被庸俗美(色)沖昏頭腦的昏愚之人。

「我、沒有法子……」許久,星痕方緩緩吐出幾個字,似命運的讖言。

是被迷.惑了嗎?莫非張丞相讓自己女兒施了什麼詭計?

眾人互遞神色,詫異更兼擔憂,決定暗中展開探察,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怎料,探察才堪堪開始,東宮就出了大禍。

「國師、國師,不好了!請你快去東宮!」這天傍晚,西沉的日色將天際染上一抹血光,急切的喊聲讓悵然望天的清婉回過神來。

「今天下午,太子陪太子妃放紙鳶,紙鳶不慎掛在樹枝上,太子妃等不及宮娥搬梯子,太子便爬上樹去摘,誰知摔了下來,頭撞到石塊,昏迷不醒。因傷勢太重,太醫們不敢輕率施針用藥,還請國師先用靈氣相護,為太子祈福。」路上,內官匆匆告訴清婉因由,合著車輦疾行的轆轆聲,清婉只覺雷聲隆隆,生命中的天光早已暗無可暗,為何還會有驚雷暴雨肆虐這荒野深淵?

星痕虛弱地躺在床榻上,眉宇間卻不是傷痛的折磨,而是濃烈的憂鬱與愁怨。清婉燃起摻了秋水菊的祈願香,心底默念的不是頌文,而是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

倏然,他的眼睛睜了一睜,又即刻閉上。那溫柔的神情,是在告訴她放心。

怎麼回事,你是裝得嗎?清婉方鬆了口氣,心頭的憂慮又激蕩開來,你這般做、計劃是什麼……惹出如此是非,張丞相一派絕不會善罷甘休,該如何收場?

直到深夜,守在槅門外的侍從宮娥倦意漸濃,他才悄悄握住她的手,無聲開口。

「過幾日,蒼氏祠堂的天神山奇花便會枯萎,再無生跡。」

「皆因我中了張丞相的計,被美(色)所誘,造成大禍,讓國師傾力相救,以至國師靈力消盡,淪為尋常人、」

「星痕!」

「既然註定無法在一起,那我們兩人,能有一人離開這囚籠,主掌自己的人生也好,不是嗎?」他的目光溫柔而決絕,篤定要走這條不能回頭的路。

「可你怎麼辦呢……」她淚如雨傾,痴望著他深邃的眼眸,只想在這片溫柔的湖泊中沉睡,一夢不醒。

「被囚困的人生,總也活不成自己。這計劃,可是我的壯舉,在心上留下永遠的痕迹……」

清婉離開皇城的那天,是寒冬難得的晴好天氣,輕柔和煦的陽光,灑下溫暖自由的憂傷。

許多人在城牆邊旁觀,想看看幾百年來第一位走出皇城的國師。有人贊她清逸絕塵、有人嘆她命運多舛、有人猜她去往何處……

唯有極少人看見她墨發間隱約的一抹天青色,七彩顏料畫著燦燦繁星,少年溫文的字跡溢滿眷戀與祝願——

清婉夢伊人,君子心上痕。

情緣已繽紛,再遇同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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