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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開疆:陸家嘴新生記丨浦東30年·財經30人

中國改革開放的40年,是經濟發展和城市建設史上的奇蹟,浦東開發則是這個奇蹟中的亮點之一,而陸家嘴金融中心的拔地而起,是浦東開發的點睛之筆。這其中神奇的變化,是無數改革者和實踐者智慧與血汗的結晶。

王安德,浦東開發的參與者與見證者。上世紀90年代初,他以浦東開發辦政策研究室負責人的身份參與「開疆」浦東,1990年7月起開始擔任陸家嘴金融貿易區開發公司總經理,1993年1月起兼任浦東新區管委會副主任、黨工委委員,1996年5月起兼任陸家嘴金融貿易區開發公司黨委書記,參與了陸家嘴金融貿易區艱苦奮鬥、從無到有的開發建設過程。2000年8月到2003年2月任上海市浦東新區區委常委、副區長。

2020年是上海浦東開發開放的而立之年,這30年的歷史巨變,所展示的不僅是上海高度、上海速度,更是上海溫度。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我們特別邀請王安德先生,與我們一起回顧那段激情似火的創業史。

第一財經:歡迎您王安德先生,謝謝您接受我們的專訪。您是陸家嘴開發公司首任總經理,當時在沒有先例可循的情況下,提出打造金融貿易區這樣一個概念,您有困惑嗎?

王安德:這個困惑,這個痛點,不單單是第一年的時候,我們持續了很長時間。因為沒有先例,不是用了「金融貿易」四個字你就是金融貿易了。我們的困惑有下面幾個:一個是對現狀怎麼破題,一個是形態如何規劃,還有一個是金融貿易區的內涵功能怎麼體現。這一系列難題貫穿於我們十幾年、二十年的實踐當中。

摸家底?破規則?激活沉睡的土地

第一財經:在一些資料片里,我們看到您當時手抄去整理陸家嘴地區的戶籍資料、人口信息、企業信息,整理出來這個數字具體是多少?按照當時的動遷法,動遷經費大概需要多少?

王安德:我們這個班子一開始就六個人,既沒有一分錢,也沒有一張規劃圖,沒有一點土地,更談不上什麼項目。迷茫的時候,怎麼開始第一步呢?就先做調研,就是到街道、居委會、派出所、房管局還有生產隊,看到底有多少人口,多少建築,多少工廠,另外還看有多少空地可以給我們做。調研以後,大家嚇了一跳,根本沒有地方著手、落腳。就是在小陸家嘴,1.7平方公里,就有16000多戶居民,49000多個常住戶口。另外,有39家大型的央企、國企,250多個一般企業,還不包括小型商業企業。所以,小陸家嘴一筆密密麻麻的工廠和居民的賬。按照80年代上海動遷的標準,在1.7平方公里裡面就要33億!

第一財經:我們是用什麼樣的創新思路去解決經費的大難題?

王安德:這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問題。我們做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召集了上海八家金融機構的行長、總經理開會,借了上海友誼商店臨時的會場,後面還賒賬請這些行領導們吃個便飯。我們這個最窮的開發公司,請了上海最有錢的八個金融機構的老總,研究金融中心怎麼建。現在回想起來,我們開拓了五個渠道,解決開發初期的資金困難。第一個渠道是通過土地使用制度的改革,來突破一些規則,確保開發的第一桶金。就是土地不是用劃撥的辦法,而是用一種新的機制——土地有償使用制度。所有的土地資產,在市場經濟裡面導入商品要素,用價值的辦法來置換它的開發權和使用權,變成後一步經濟的循環,這個機制上的突破給我們創造了機會。

1990年4月18日,黨中央、國務院正式宣布開發開放浦東,上海市委市政府啟動陸家嘴、金橋、外高橋三個板塊,組建三個開發公司。在財政「心有餘力不足」、開發任務又非常緊迫的情況下,改革者們想出了用土地折價入股的方案。採取「資金空轉、土地實轉」的創新開發方式:政府土地部門與開發公司簽訂土地出讓合同,政府、銀行、公司在支票上同時背書,進行驗資後工商註冊登記。開發公司作為土地開發組織主體,將「生地」轉化為「熟地」進入土地二級市場,通過以地合資、以地集股、以地抵押和以地招商等方式,使土地資本與國內外金融資本、社會資本相結合,大規模地籌集資金。

第一財經:所以我們在解決陸家嘴土地問題的時候,其實已經在探索陸家嘴金融貿易區很多金融創新的雛形了。

王安德:您說得非常對,這是我們解決資金困局的第一步。第二步叫以虛對實。我們把規劃前景做好,政策描述好,以開發權作為資本,請有眼光的人參加開發,他必須投的是現金。1991年的時候我們做了兩次嘗試。第一次,不得不說泰國正大集團非常有眼光,他們是第一家衝破當時的種種社會環境、國際環境,到浦東來開發。我們拿出陸家嘴沿江24公頃一小塊地與正大合作,我們佔55%的股份,正大以現金投入,我們就得到了大概1200多萬美金。這對於一年才兩億財政收入的浦東來說,是一筆大數字。陸家嘴先試先行嘗到甜頭以後,下一步就擴大了,浦東三個開發公司都找到了大的投資合作人。那時候我們有一例,出讓了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土地,成立了一家全上海最大的非工業生產類的合資企業,註冊資本是9800萬美金,這一來我們一下子得到大概兩億三千多萬人民幣的現金。

第一財經:已經超過了當時浦東一年的財政收入了。

王安德:當然,這還不夠30多億的動遷費,我們後來就考慮是不是可以用股份制企業來解決一部分發展資金的問題。1990年下半年,我們就已經考慮建立房地產股份制企業了。1991年的4月份獲批成立全國第一家股份制上市公司,上海眾城實業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證明這條路可行之後,1992年年初,陸家嘴、金橋、外高橋全部組建上市公司。

第一財經:您是真的把我們的思緒拉到了1990那個年代,那個創業的年代。

王安德:對,五個途徑當中,還有兩個比較簡單,一個是銀行的信貸,一個就是土地批租收入。這個其實是對一個開發者歷史責任的拷問,我們不是以利潤為第一目標,我們的第一目標是開發浦東,振興上海,服務全國,面向世界。所以早期的時候,那些開發公司來的時候,我們是用成本的低價給他們,說了你可能不相信,1900年-2000年這10年,陸家嘴批出去的土地的平均地價、樓板價不到5000塊人民幣,因為不是以利潤為首要目標,而是要把功能建起來。我們選擇的都是符合金融貿易區發展未來功能的,我們求著你來。不是看到項目有錢就去給它做,如果你不是這個目標,你盯著我我都不要你。跟找女朋友一樣,你看上的就要想辦法去爭取。

「好肉長在骨頭上」?做規劃就要啃骨頭

第一財經:關於陸家嘴開發,您還給時任上海市市長的朱鎔基寫過一封信,這封信的主要內容是什麼?

王安德:這個時間點是1990年 11月27日。為什麼會有這封信呢?這裡面有一個很大的波折,我們把陸家嘴現狀摸清楚以後,發現土地被佔用的情況,那麼多企業在一起,處處冒煙,到處開發,是不符合我們規劃的,這個情況彙報上去後,他非常著急,他說我們趕緊弄個直升飛機吧,上去看一看到底怎麼樣。

第一財經:所以當時可能對於要不要在陸家嘴建金融貿易區產生了疑慮。

王安德:對,但是反反覆復研究以後,大家覺得上海的金融中心應該是浦江兩岸,它有歷史的延續問題,有地理位置的呼應問題。所以我寫信表示了幾個觀點:第一,我們分析了在陸家嘴建金融中心的三個有利條件和三個困難。第二,就是如果在陸家嘴做,現在是不是有可能。第三,是要不要在陸家嘴建一個軸線大道,就是現在的世紀大道。所以朱鎔基同志在1990年12月20日召開浦東開發領導小組會議,他說陸家嘴金融中心就定在那裡,你們先定好,就你們做。他跟我們說,好肉長在骨頭上,你們啃骨頭吧。他還語重心長的說,在規劃思想上要高瞻遠矚,實施上要遠近結合,做規劃不要怕扣帽子,不要有敗筆,不要下臭棋。這個話非常中肯,非常堅定。那次會議還決定,立即啟動陸家嘴規劃的國際競賽。

世界規劃和建築教科書上的中國案例

第一財經:用國際招標競賽的方式完成規劃,這其中有哪些重要的創新?

王安德:這個是多國多方案諮詢,邀請五個國家對同一塊地、同一個比例、同一個建設要求,各自提交方案,還請了30多位國際專家一起對五個方案評判。意見出來以後,因為他們對上海的情況不熟悉,有的規劃非常好,但是沒辦法實施。市領導決定我們自己組織力量,在消化的基礎上深化做規劃。

第一財經:還是需要更加接地氣的方案。後來我們很快有了新方案?

王安德:我記得我跟浦東的另外一個領導一起,到英國找了世界著名的規劃和建築大師羅傑斯,

他看了我們的方案以後,說了三句話:第一句話是沒有想到你們動作這麼快,半年不到,新的方案就出來了。第二句話,沒想到你們對於各個方案當中的要點理解得這麼好,結合得怎麼好。第三句話非常感人,他說今天你們都在學習外國的規劃,我看這個勢頭,到下一世紀,世界的規劃和建築教科書上,一定會出現中國案例了,他對中國充滿期待和信心。

一頭活羊?象徵著陸家嘴功能的生長

第一財經:我們現在回頭去看當年浦東的規劃,確實可以看到這裡面的魄力和前瞻性。但規划出來了,人氣怎麼聚集?如何吸引金融機構入駐?

王安德:所有銀行的領頭羊是誰呢?是人民銀行上海分行,它代表央行的,要把它先請來。我記得最清楚,1990年10月10日,公司剛剛成立一個月,我就揣著人民銀行上海分行在浦東建立辦公樓、從浦西搬過來的合作的意向書去拜訪他們。他們也非常快,1991年6月8號,土地供應合同就簽字了,到1995年6月28號就入駐了。在人民銀行上海分行的示範作用下,中國銀行上海分行的樓也定了,總行領導直接來定的。最有意思的是招商局,當場拍板,就在人民銀行邊上造了一個招商銀行大樓。後來外資銀行也來了。所以先有領頭羊,再有建築和投資的聚合,然後才會形成功能的生長和功能的擴大。

1995年6月,人民銀行上海分行搬遷到位於浦東陸家嘴18號新大樓時,場面非常熱鬧,在新辦公樓落成啟用慶典大會上,時任中共上海市委常委、上海市副市長、浦東新區黨工委書記趙啟正呈上了一份厚禮——一隻雪白乾凈的小山羊,寓意人民銀行「領頭羊」的作用,這也標誌著陸家嘴金融貿易區由形態開發轉入功能開發的新階段。

第一財經:如今,陸家嘴高樓林立,金融機構彙集,這一番盛景是你們當年預想的嗎?

王安德:應該說,當年中央對開發開放浦東這種戰略的前景是滿懷信心的,但是具體會長成一個什麼樣子,最初是沒有預估的。當時黨中央、國務院關於浦東開發開放有一個通知,文件上面關於浦東開發說要分三步走:簡單說五年做準備,十年打基礎,第三步,2000年以後的二三十年,也就是到2020年、2030年,或者更長時間為全面建設階段。我們大概到了2000年的時候,陸家嘴地區的外形基本上就出來了,比我們想像的要快。我想也是中國實力的體現,我們下決心要做的事情,集國家之力,一定能夠做快、做好。

第一財經:您如何評價浦東開發開放所帶來的機遇?

王安德:浦東開發,我們在做的時候一直說這是一塊黃金寶地,但這不是上海的,更不是浦東的,是中國的。甚至於更大的意義上說,這塊黃金寶地是世界的。我們做開發的人僅僅是園丁,我們自己不是鮮花,我們是要做好花園的土壤、營養、溫度,做好栽培,在這個上面會生長出很多很多對中國、對世界經濟有利的花果,這個目標有一部分正在實現。這塊地方已經變成中國經濟最為活躍的一個基地,正在為國家的發展做出貢獻。

浦東開發開放,是全國改革開放大棋局中的一個重要落子點。開發開放浦東,有著特殊的時代背景:上世紀90年代初,國際上蘇東劇變使世界社會主義發展遭受挫折,國內改革面臨新的挑戰。同時,全球產業結構和分工面臨重大調整,經濟全球化態勢進一步顯現。在這樣重大挑戰、重大機遇、重大抉擇的歷史關頭,黨中央、國務院立足戰略全局,作出開發開放上海浦東的重大決策,向世界表明中國堅定不移推進改革開放的決心和信心,掀開了我國全面深化改革開放嶄新的一頁。

三十而立,浦東的崛起不僅是城市天際線的刷新,更是中國昂首走向世界,擁抱世界的新的里程碑。三十而已,「浦東老開發」和800壯士一代人的努力已載入史冊,成為記憶,而改革者的智慧與精神財富在傳承和延續,30年後,或許用不了30年,將再造一個新浦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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