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級的權謀,是一顆真心
我們知道,道光皇帝是一個比較特殊的皇帝。
因為,在他的任下,發生了鴉片戰爭。
戰爭以失敗收場,還簽訂了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
事實上,道光皇帝的性格雖然勤勞質樸,平時穿的衣服都是帶補丁的,但他的確是一位既無膽識也無魄力的君王。
在和英國人交涉的過程中,道光曾經希望以和平溝通的方式解決爭端,他要求自己委任的談判代表博爾濟吉特·琦善同英方講條件,要求在不割地賠款的情況下使英國人退兵。
其實,如果這麼看的話,道光還算是一個在積極維護國家主權的人,但如果我們仔細推敲就會發現,道光皇帝所提出的這個想法,完全是不切實際,天真且幼稚的。
這就如同家裡來了一個強盜,你不奮起反抗,你還奢望強盜在什麼東西都不會搶走的前提下乖乖退去,這當然不是現實的。
道光是一代君王,難道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會想不明白么?
他當然想的明白,所以他不想承擔戰爭失敗所帶來的責任,而是讓琦善來幫他背鍋。
焦灼不安的道光皇帝在宮裡時常探聽有關英國人的一些動向,比如,他會詢問大臣,英國離天朝有多遠,途中相隔多少國家,英國人的君主為什麼是一個不過二十齣頭的女人?(即維多利亞女王)
閉關鎖國,坐井觀天的國策已經讓這頭東方雄獅沉睡了太久,別人就不說了,就連金字塔尖上的道光皇帝對張牙舞爪的敵人都完全不了解,又談何去戰勝他們呢?
西方世界的堅船利炮打開了古老中國的缺口,為了安慰自己,也為了帝國的未來,道光皇帝必須即早的確立一位優秀的繼承人。
或許就連道光皇帝自己也清楚的意識到,儘管自己擁有很多做人的優秀品格,比如,他對受苦受難的人時常施以援手,樂意幫助身邊的人,在做生意,數字政治方面還有著遠遠優於別人的成就,但是可惜的是,他可以成為一個光彩照人的農婦,卻無法承擔這個帝國的命運。
所以,選擇一個有魄力的,讓皇帝本人滿意的繼承人,就成了重中之重。
面對戰爭時,道光皇帝舉棋不定,而在立儲的問題上,道光同樣十分優柔寡斷。
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然而道光皇帝的思想還停留在幾百年前。
首先,他選定了自己的嫡長子,愛新覺羅·奕緯。
奕緯的母親,是惇怡皇貴妃。
這位貴妃當年只不過一個端茶倒水的宮女下人,因此道光對她並不寵愛,順帶著對奕緯這個兒子也不關心。
二十多年來,奕緯從來沒有感受到父愛,直到道光把立儲提上議程。
因為,當時的道光皇帝有三個兒子,長子奕緯,次子奕綱,三子奕繼。
三個兒子,就算是排除掉了那個惹人討厭的長子奕緯,老皇帝還有二選一的餘地。
然而,奕綱和奕繼相繼夭折,使得這個原本沒有任何希望步入政壇的人立刻就要走上歷史舞台。
面對自己僅剩的獨苗,道光不由得換了一副面孔,開始對這個兒子噓寒問暖起來。
或是假意,或是真心,在此時此刻,其實並不重要。
一個男孩,或者說一個男人對他的父親最真實,最難以磨滅的印象,往往產生於他的少年時代。
而在少年時,父親道光帶給奕緯的,只有大多數的冷漠,和少數的威嚴。
面對父親的突然關心,奕緯表現的很抗拒。
他整日閑逛遊盪,行為散漫,不學無術,平日又出言不遜,這使得道光皇帝對他大失所望。
這對父與子在一次激烈的爭吵中耗盡了本就不多的溫情,道光怒不可遏,竟然一氣之下失手把奕緯給打死了。
失手導致了兒子的死亡,這使得道光皇帝本人曾經一度陷入過巨大的精神危機,不過好在,皇帝的香火還算較旺,不久之後,后妃們又為他誕下了兩個男嬰,一個是皇四子奕詝,一個是皇六子奕訢。
出於對儒家思想的敬重,道光曾經一度想要立較長的奕詝為儲君,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六子奕訢才是更為合適的人選。
四子奕詝小的時候出過太花,雖然未死,但臉上卻留下了如聖祖康熙一樣的麻點,這模樣屬實是有點不太雅觀。
其次,少年時代,奕詝曾到南苑行獵,因為弓馬本領不到位,一個沒留神跌下馬來,摔壞了骨頭,一番醫治後未果,最終落下了個跛足的毛病。
他日假使奕詝為天子,一瘸一拐,成何體統?
並且,雖然奕詝是長子,但從大清開國一直到道光年間,無論是貨真價實的嫡長子,還是實際居長的,他們在皇位繼承面前,其實並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所以無論如何,老皇帝道光還是要對這兩個繼承人進行一番測試。
道光的測試分兩輪,一輪是武試,一輪是文試。
所謂武試,是指道光皇帝叫來奕詝和奕訢,讓他們在規定時間內各自狩獵,誰打到的獵物豐盛,就足可見得誰的弓馬本領好,誰的身體素質更棒。
誠然,這樣的測試對奕詝是不公平的,且不說他因為年少時的失足墜馬,身體早已經處於輕微殘疾的狀態,單是他那個堪稱文武雙全的弟弟奕訢,他就不是人家的對手。
諸位請看,《清史稿》中是如何評價奕訢的:
綢繆宮府,定亂綏疆。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奕訢這個人有處理宮中政務的本領,更有在戰場上平定叛亂的才能。
所以,基本功相當紮實的奕訢在行獵中收穫頗豐,而體弱多病的奕詝則一無所獲。
兩兩對比之下,道光皇帝的臉面實在是有點掛不住。
這位素來威嚴的父親嚴聲斥責兒子奕詝荒廢騎射本領,而奕詝的回答卻大大的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時方春,鳥獸孳育,不忍傷生以干天和,且不欲以弓馬一日之長與諸弟爭高低。
現在正值春季,是鳥獸繁殖生育的季節,我實在不忍心傷害這些動物,唯恐破壞了天地的安寧和自然的平衡,所以我也不願意通過這種方式來比較個人水平的高低。
一段話陳述完,道光皇帝轉怒為喜,連聲稱讚「此真帝者之言」。
水平不行就說水平不行,不會打獵就說不會打獵,奕詝卻利用精妙的語言手段為自己進行了一番完美的辯白,這波,這波屬實是被奕詝給裝到了。
事實上,以奕詝當時的水平,他是很難說出這樣的話來的,能在武試之中反敗為勝,要多虧他在上書房的授業恩師杜受田提前把這些話術教給他。
作為皇子的老師,同時也是翰林院編修的杜受田來說,他的命運從他成為奕詝的老師之後,就和這位怎麼看怎麼弱勢的皇子捆綁到了一起,形成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所以他必須傾盡全力的幫助奕詝。
因而,善於揣摩老皇帝心思的杜受田只需要在每次測試前,提前把自己已經猜到的答案透露給奕詝就可以了。
有師如此,想不上分,那也是很難的。
武試之後,則是文試。
在最後一次考核進行時,道光皇帝已經六十八歲。
這個年紀對普通人來說不能算老,但對皇帝來說,卻已經可以說是高壽。
六十八歲的道光為了堅守自己樸素節約的風格,堅持不吃大魚大肉,而是每天靠喝稀粥過活,老皇帝甚至為了脫離雍容華貴的生活,專門在圓明園慎德堂臨時搭建了帳篷來居住。
也正是因為如此,老皇帝搬過去不到一周,就感染了肺炎。
在這一間四面透風,冬暖夏涼,而又十分簡陋的帳篷里,一場事關帝國未來命運的最終考試,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開始了。
第一位出場的選手,是皇六子奕訢。
與奕訢同時代的官員何剛德是這樣評價奕訢的:
敘談頗久,人甚明亮...清室諸王,以恭邸為最賢明。
看得出來,奕訢同志在聊天說話這一塊,那是相當可以的。
跟人聊天越聊越投緣,還能讓人對他產生強大的好感,這已經不是語言的技術,這是語言的藝術。
所以,在道光的病榻床前,奕訢誇誇而談,大講治國方針,繪製美好藍圖,這使得道光皇帝對奕訢十分滿意。
有這樣一個聰明能幹的兒子接班,道光已經很知足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奕訢的儲位,基本上就已經是板上釘釘了,但是為了公平起見,老皇帝還是在隔天召見了另外一位兒子,奕詝。
因為身體上的殘疾,奕詝養成了內向含蓄的性格,不愛在人前活動,更不喜歡公開發表言論,所以道光對奕詝,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指望。
事實也正如道光所預料,這個蠢笨的兒子跪伏在自己的床前,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哭泣。
誠然,這當然也是老師杜受田教的。
杜受田明白,和六皇子奕訢比口才毫無勝算,所以還不如藏拙示孝,用眼淚展示自己的孝順,以此來博得老皇帝的好感。
平白無故想要哭出來,還要哭的真實,哭的自然,那也是很難的。
可當奕詝看到自己曾經精壯強幹的老父親如朽木一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時候,他的淚水還是如暴雨一般流了出來。
看著跪在自己床前涕淚橫流的奕詝,道光的心裡突然有了一絲細微的改變,他最終決定,把帝國的未來交到奕詝的手上。
因為,骨子裡的道光皇帝畢竟還是一個十分傳統的人,他選擇儲君的方式仍然是老祖宗們留下的那一套「仁與孝」。
道光三十年,老皇帝在「饑寒交迫」中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老謀深算的杜受田竭力把一個平庸之輩推上皇座固然是錯誤的,然而在當時複雜的時代背景下,無論是皇帝,皇子,還是臣子,他們已然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更加無法做出正確的決定。
命運對他們來說,看不到,摸不著,而在這個每一天都在上演無窮變化的帝國里,連同他們的命運,都化成了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