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李,誰教你這麼打仗的?
方國珍很鬱悶,很著急,很上火,因為他被仇家給舉報到官府里去了。
這仇家很顯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而是齷齪小人,專門在暗處,在方國珍的背後動刀子。
官府別的不行,抓人的效率那是想相當行,前腳接了舉報,後腳立刻就對方國珍下達了海捕文書,全城搜捕方國珍。
如此草率就要拿人,這官府里的估計也不會是什麼青天大老爺,所以一旦被抓住,那估計就是個死。
方國珍納悶了,自己這麼多年來老實巴交,老實本分,老老實實的過活,自己一直很守規矩,很有邊界感,自己為了在這個紛亂不堪的世道上生存,已經很努力了,為什麼生活反而會變成這樣?
方國珍有疑問,但沒有人能解答。
方國珍很傷心,但傷心改變不了現狀。
方國珍很憤怒,但憤怒不會讓捕快停止追逐方國珍的步伐。
方國珍很難過,但難過不公和黑暗也不會忍讓於正義和公理。
要怪,就怪你方國珍太過天真,以為只要努力生活,生活就會溫柔的對待你。
要怨,就怨你方國珍天生命賤,在強權欺壓的面前,只有忍氣吭聲的命。
在面對官府追捕,抓住就會被當成亂匪處死的局面下,方國珍乾脆心一狠,聚集了幾千號兄弟伙,逃亡海上,還真就做起了亂匪。
忍無可忍,那就別忍了哥們。
哥從來不想當黃巢,可你們偏偏逼我上梁山。
方國珍嘯聚海上,勢力比蔡亂頭更大,危害當然也比蔡亂頭更甚。
首先我們要知道,元朝的一大部分財政收入,那都來自於海上貿易,大海是朝廷的生財之道。
現在方國珍把水路一堵,堵塞船隻通道,搶劫過往船隊,那可算是要了大元朝廷的老命了。
朝廷丟了錢袋子,怒不可遏,立刻開始派兵征討方國珍。
老實說,大元朝廷其實並沒有拿方國珍當人物,在朝廷看來,方國珍就是那種很典型的亂民,無組織無紀律,沒有戰鬥力,實力也就那樣了,所以朝廷只派出了一位叫做朵兒只班的行省參政來征討方國珍。
行省參政,這是個文職,平時主要負責一些參謀類的工作,領兵打仗並不是他的專業。
所以,驕傲輕敵的非專業作戰人員一上場,就被方國珍給活捉了。
方國珍活捉了朵兒只班之後,來了一手很有意思的操作,那就是他強迫朵兒只班以朝廷官員的身份向朝廷請命,要求朝廷授予自己定海尉的職務,也就是要求朝廷承認自己身份和隊伍的合法性。
是啊,我們來看,這個方國珍,他和劉福通韓山童還不太一樣,劉福通和韓山童屬於是理想驅動型,就是想要在亂世干一番大事兒,所以他們和大元朝廷的矛盾是尖銳的,是不可調和的,所以他們在反抗元朝統治的道路上,會一條道走到黑。
但方國珍不同,方國珍本來過的挺好,有自己的小日子和小生活,他起義造反,完全是被逼無奈,他本質上和朝廷沒有血海深仇,所以他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會想著洗白自己。
想要從反賊變成正規軍,那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至少讓朝廷意識到,這個方國珍吶,他性格搖擺,似乎給點錢給點官職就能擺平,所以慢慢就開始降低了對方國珍的注意力。
大海滋養了方國珍的命運,在這漫長的動亂時代中,他能偏安一隅,是幸運的。
大元朝廷目下真正的敵人,其實是紅巾軍,尤其是徐州地區的紅巾軍。
徐州紅巾軍的最高領導人,是芝麻李。
我們之前提到過,這哥們因為在饑荒的時候把家裡僅剩的芝麻拿出來救濟百姓,所以獲得了非常高的人氣和影響力,劉福通韓山童起義之後,芝麻李快速響應,也想著干點大事兒。
亂世之際熱血男兒人人都想要干大事兒,但問題是,想要干大事兒是一回事兒,能不能幹成,則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你想要干大事兒,但問題是干大事兒不是光用嘴說說就可以了,干大事兒是需要資本的。
劉豫州曾經說過,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可以見得,干大事兒的第一要務,是要有人。
那芝麻李有人么?有人。
和他一起造反起義的,還有他的兩個好兄弟,一個叫做趙均用,一個叫做彭大,還有幾個叫不上來的弟兄,共計八個人。
有讀者說了,你這不是扯淡么,你整這麼八個人有啥用啊,都不夠人家大元軍隊塞牙縫的。
哎,您還別說,就是這麼八個人,還真就干出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兒。
想干大事兒,人有了,但是還差點東西,差點什麼呢?差城池和土地。
亂世之中,裂土分疆,佔山為王,你沒有塊地盤,那是不行的。
一來二去,芝麻李就盯上了徐州城。
徐州,地處華北平原東南,江蘇西北,京杭大運河直穿而過,更有北國鎖鑰,南國門戶的稱呼。
可以說,這旮沓,這是兵家必爭之地。
不過既然是兵家必爭之地,那必然也是有重兵把守的。
芝麻李算上他本人兵力一共八個,他想要打徐州城的主意,豈不是痴人說夢?
很多遙不可及的東西也許會有夢想成真的一天,而芝麻李恰恰有把夢想照進現實的本領。
面對徐州城,芝麻李沒有猶豫,他制定了詳細的作戰計劃,打算拿下徐州,據為己有。
更加神奇的是,雖然攻城部隊只有八個人,但芝麻李還是把部隊分成了兩股,每股四人,第一股化妝成民夫入城,然後等到夜裡在城中起事,第二股則趁亂在城外攻城。
魔幻,實在是魔幻。
可就是如此魔幻的攻城行動,居然就出乎預料的成功了。
徐州城內的元兵就被這突如其來又膽大包天的八人小隊給打了個猝不及防,一半死走逃亡傷,一半繳械全投降。
徐州,就這麼被芝麻李給拿下來了。
這段過於令人難以置信的記載,出自一本叫做《庚申外史》的史書,作者是元末明初時期的文人權衡。
這本書呢,成書於洪武初年,而作者本人又生於元末,還恰好居住在中原地區,所以作者對當時的情況,可以用一個耳聞目睹來形容。
史學界對這本書的定義是:記載客觀真實,有很高的史料價值。
不過,就算再客觀真實,八個人拿下偌大一座徐州,也著實是有點扯淡了。
但歷史的真相如何,到如今我們已經不得而知。
我們只能知道的是,這個《庚申外史》的作者權衡,他當時是元末明初時節一等一的文人,社會影響力相當高的那種,朝廷為了籠絡文人,好幾次派人重金請賦閑在家的權衡出山,權衡都拒絕了。
看得出來,這個權衡,他對大元朝廷,是比較反感的。
而在他的《庚申外史》的筆下,我們又能看到他對農民軍的好感和同情。
所以,這段八人攻城的記載,也許是權衡對當時紅巾軍起義一種美好而不切實際的祝福和誇大吧。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個徐州,的的確確是被芝麻李給拿下來了。
芝麻李夜裡拿下了徐州城,白天他義旗一舉,立刻號召到了上萬人的起義隊伍。
這一支紅巾軍,算是徹底發展壯大了——我們稱呼他們為徐州系紅巾軍,後來從這支紅巾隊伍里還走出了不少能人,比如縱橫山東的毛貴和攻克遼陽的續繼祖。
從戰略意義上來講,這個芝麻李他拿下的,其實不止一個徐州城,而是一條戰略通道。
我們知道,徐州處在黃河和運河的節點上,現在徐州失陷,那麼芝麻李就等於是切斷了朝廷的漕運。
漕運一斷,全國各地就沒有辦法再往元朝大都送東西送物資了。
面對這樣的情況,朝廷很著急,於是他們立刻委派脫脫帶兵征討徐州的紅巾軍。
脫脫到了徐州城下,讓士兵們日夜不停的對著徐州城投擲巨石來撞擊和摧毀徐州城堅實的牆體,而且還是二十四小時連軸轟擊的那種,徐州城的紅巾軍畢竟才剛剛起義,戰場經驗明顯不足,強攻之下不知道如何應對,城池很快被攻破。
兵敗如山倒啊,你跑我也趕緊跑。
徐州守不住了,管理層的彭大和趙均用立刻棄城逃跑,而最高領導人芝麻李則神秘失蹤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元史》中說,芝麻李逃走了,《明史》中說,芝麻李死在了城裡。
這兩部正史都沒有給出芝麻李結局的詳細記載,倒是到了明嘉靖年間,一個叫做楊儀的文人給他編排了一個十分有藝術氣息的結局。
楊儀說,徐州城破,芝麻李逃走之後出家為僧,就此了此殘生,不再稱霸稱雄。
多年之後他故地重遊,感慨自己的一生,還留下了這樣的詩句:
憶昔曾為海上豪,胭脂馬上赤連刀。此地斬分陳總管,彼旴斫斷莫軍曹。
固知今日由天定,方信當年漫自勞。英雄每每無常在,戰袍著盡又方袍。
一首詩詞寫罷,芝麻李潸然淚下,旁邊有人問他你哭啥,他嘆息道:
我是當年攻佔徐州的芝麻李,昔年天下在我眼前唾手可得,而如今過眼雲煙,功名不就,鄉舊何存。
想來,芝麻李曾經也是一個勇敢的少年,昔當年,他用單薄的身軀面對堅城,熊熊火光映照出他從不畏懼的臉。
銀蛟越龍門,暗巷出偏鋒,年輕人的劍,對準了罪惡的火焰。
只是當年不可追憶,一切都成了一場熱烈的夢幻。